他一下火车,便风尘仆仆来到了康家公馆。
“二爷,您...您等一等——”
他越过意图阻拦他的刘立生,径自上楼。
二楼的书房门半关半掩,康雅惠和丈夫激烈的争吵声肆无忌惮的传了出来。
咣当——的一声房门打开,狠狠的摔在墙壁上,争吵声戛然而止,两人一同望去,只见霍锦宁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瑜儿,现在在哪里?”
萧润冷哼了一声,忿忿的瞥了他和康雅惠一样,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康雅惠表情难看,扭头操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霍锦宁皱眉,上前继续问道:“岳母,瑜儿她.......”
“别叫我!”
康雅惠的电话久拨不出,哐的一下将听筒摔下。
“当初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将她好好看住,莫再惹是生非!送她去广州的时候,你又是如何向我保证的?不与那些人来往过密,不插手两党之争!你霍锦宁的承诺,简直一文不值!你的心思都用去了哪里?”
她抬手指着面前之人,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来,你在外面如何胡来,你把霍家如何折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就偏偏这么一件,你连你自己的妻子都看护不住,你何以为夫?何以自处?!”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痛骂,霍锦宁从头到尾沉默承受着。
直到康雅惠骂够了,骂累了,单手支撑在桌边,微微喘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喑哑:
“我要见她。”
“见她?”康雅惠冷笑了一声,“你当她这次闯的是什么祸?得罪的是什么人?她以为她投靠了小妹,就从此高枕无忧,无法无天?这一次连小妹都护不住她,何况小妹本就最痛恨背叛。”
“我要见她。”
康雅惠烦躁道:“即使见了又能改变什么?她所做的那些事,证据确凿,她自己都供认不讳。委员长此番十分震怒,谁的话都不听,连我都避而不见,西安之事让他犹如惊弓之鸟,现在连带着我和博文都被怀疑上了。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想方设法消除嫌隙,免得两家和睦关系,因她一人尽毁。”
霍锦宁对此充耳不闻,他抬眸定定的望向康雅惠,双目赤红,下颔紧绷,腮边甚至微微颤抖,一字一顿道:
“我要见她。”
康雅惠呼吸一滞,两人僵持片刻,她忽而双肩一垮,如同失去全身力气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没用的,她谁都不见。”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康雅惠就想尽各种办法,几番劝说下,小妹都允了,却偏偏没见到萧瑜,只得到了她叫人带出来的一纸文书,和一句话:
“这么多年来,我没学会当一个女儿,她也不屑学做一个母亲,那我们也不必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她只当从未生过这个孩子吧。”
霍锦宁一愣,还不等说什么,便见康雅惠伸手从笔筒中抽出一支自来水笔,拍在桌上,指着旁边那一纸文书上,淡漠道:
“签了吧。”
那支笔骨碌碌在光滑的桌面滚了一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而后继续骨碌碌的滚,直到滚到了霍锦宁的脚边,才堪堪停住。
霍锦宁弯腰拾起笔,上前几步走到桌前,一眼扫去,瞳孔皱缩。
——凡为夫妻之礼,是宿世之因,累劫共修,今得缘会;若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今有霍锦宁和萧瑜从此脱离夫妻关系,双方割切根蒂,恩断义绝,嗣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两不干涉。
这是一张离婚书。
这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二人幼时同学毛笔大字,她小小的手握不住狼毫笔,写了一会儿就吵着手酸,是他握着她的手一横一竖教她书法;后来大一些,又学西洋水笔,她拿惯了软毛笔的手拿不惯硬水笔,亦是他给她拓下字帖,一撇一捺的陪她练习;再后来,她用这字迹签支票,写长信,学英文,大喜之日在婚书上写下名字......
到如今,又一笔一划写下这同他恩断义绝的离婚书。
康雅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妹不是绝情之人,也不是没给过她机会,只要她服个软,认个错,送去国外待上一阵子,等这段风波过去了,自然风平浪静。可惜......”
“可惜,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头认错的。”
霍锦宁将她的话接了下去。
何况这一次,她本就无错。
霍锦宁拿起那张离婚书,缓缓撕成两半,手一松,便打着旋轻飘飘的落地,他淡淡一笑。
“这个字,我不会签。”
四大家族自当年联姻结盟起,多年往来,共同进退,早就拧成了一股,牵一发而动全身,断然不会因为一个萧瑜而影响大局。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正如康雅惠所说,当务之急是想法设法消除隔阂,免得从此埋下祸根,日后生了嫌隙。
那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弃车保帅。
然而即便全世界都放弃了她,他也不会。
终其此生,他们做不了夫妻,也当不了兄妹,成不了朋友,也变不了陌路。那最后一丝一毫,名存实亡的羁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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