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听见那群小男孩一声惊呼,阿绣恍然回神,看了过去,原来足球不小心踢到了一个过路的男人身上,似乎罪魁祸首还是她家的念邦。
阿绣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急着走过去,想看一看小家伙会如何处理。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弄脏自己的衣服,却弄脏了叔叔的衣服,妈妈一定会生气的。”念邦怯生生的向男人道歉,有些沮丧的低着头。
那男人背对着阿绣,看不见面容,只见一身深色西装,身影颀长。
他摸了摸念邦的头,蹲下身子,开口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语气带着温柔笑意:
“小朋友,你是中国人吗?”
阿绣如遭雷击,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念邦稚嫩的声音充满惊喜,也用中文回答道:“我是中国人啊!叔叔也是中国人吗?”
“是,我也是中国人。”
“太好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我,除了六子叔,除了爹和妈妈以外的中国人。”
“是吗?”男人的声音略有酸涩,他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念邦?”
“是呀!我叫梁念邦,妈妈说是心念祖国的意思。叔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道你认识我爹和妈妈吗?”
“嗯,我认识。”
“可我从来没听他们提起过你呀!不过,叔叔你看起来好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念邦疑惑的打量的男人:“叔叔你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黑色的,皮肤是黄色的,叔叔你的鼻子挺直,生得真好看,和念邦的好像…叔叔你长得好像念邦啊!”
念邦惊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抬头看见走过来的阿绣,高兴的招手欢呼道:“妈妈,这个叔叔和念邦长得好像啊!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
男人一顿,慢慢起身,回过头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昔日那清贵少爷,那倜傥公子,那千金散尽万里颠沛,心里锦绣乾坤浩荡山河的男人,今夕尘满面,鬓如霜。
阿绣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好似跨过那流淌的时光长河,跨过那弥漫硝烟的远东战场,跨过那天涯海角的沉默相守,跨过这三千多个日夜的彻骨相思。
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些旧日里反复入梦的片段,浅水湾酒店阳台上他千里赴约弹奏的一首钢琴曲,北平霍府那个此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太平洋邮轮上的碧海蓝天,小福园别墅书房里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
最后,是那年笙溪镇长寿桥边,那丰神俊貌的少爷在她鬓边斜插了一株桃花。
彼时春雨微霁,杨柳新芽,人生若只如初见。
霍锦宁淡淡一笑,轻声道:
“阿绣,我回来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一头扑进了这久违的怀抱中,
“耀中......”
他紧紧的抱住她,贪恋而奢侈着呼吸着她气息,久别经年,恍如隔世,彼此仿佛都要融化在了这个拥抱中,哪管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念邦呆呆的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小脑袋里好像刹那间顿悟了什么。
在妈妈抱起他,凑向叔叔,结结巴巴无从开口时,不等叔叔张口,他就先问道:
“你是我爸爸吗?”
他亲眼看着霍锦宁的双眼泛红,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低声道:
“是,我是你的爸爸。”
阿绣诧异的看向他。
“爱德华都写信告诉我了。”霍锦宁轻轻一笑,伸臂将母子二人都抱在怀里: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也许血脉之中的孺慕之情真的存在,也许是这个听说了太久的爸爸终于出现,念邦真的很喜欢霍锦宁,回去的一路上兴奋的跑来跑去,嘴上说个不停。
他说自己很乖,很听妈妈和爹的话,很想娘和爸爸,爸爸终于回来了......还吵着要爸爸抱。
这几年他越长越高,梁瑾已经抱不动他了。
霍锦宁如他所愿把他抱起来,阿绣怕他第一次抱孩子不熟练,手忙脚乱在一边帮忙,念邦开心的笑起来,终于团聚的一家三口迎着夕阳往家中走去。
看着这一幕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阿绣又不禁鼻尖微酸。
远处依稀望见蹲在家门口的梁瑾,他挽着袖子,正在给风吹日晒褪了色的木栅栏刷漆。
念邦大叫一声:“爹你看,爸爸回来了!”
梁瑾一愣,不可置信的看了过来。
他僵硬片刻,将手里的东西一把丢下,起身时带翻了脚边的油漆桶,白色的油漆泼了一腿,满身狼狈。
他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三人面前,他不断地看向霍锦宁空荡荡的身后,脸上的肌肉都在轻微颤抖着,表情似悲似喜。
他蠕动了几下双唇,小心翼翼的问道:“萧萧呢?”
阿绣心里难受,低头不语。
霍锦宁缓缓放下了怀里的念邦,直视梁瑾的目光,沉声道:
“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之前瑜儿一直在重庆璧山,上个月突然被秘密转移走了,是最高命令,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也被密切监视着,如果不是筹划已久,放弃一切,我也不可能顺利脱身来到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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