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迎着伙计扯着嗓子的喊声,走进戏楼。
“萧二少,霍二少到——”
楼里本就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声吆喝好像火星迸进油锅里,一下子就着了。
萧瑜身上的外大衣刚来得及脱下来递给小厮,迎面一群年轻人已是风风火火的走过来。
为首那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一身绛紫色长袍,摘下礼帽,露出刮得泛青的头皮,大步流星上来就将霍锦宁结结实实抱住,爽朗笑道:
“霍二,你小子可是回来!”
霍锦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廖三哥还跟以前一样讲究。”
“那是当然,小爷兄弟们在洋鬼子那里憋屈了四五年,今天终于回来,接风洗尘当然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听闻这人这几年投身了门子里,拜了道上有名有姓的爷们做契爷,本就是豪爽性子,如今行事越发渗透出绿林好汉的匪气来。
廖季生又转头看向萧瑜,不禁愣了一下。
萧瑜一笑:“廖三哥,不认识我了?”
“诶呀,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如今小瑜儿也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能叫半条胭脂巷都看走眼的萧二少了!”
周遭的公子少爷都与二人有旧,此时都新奇的看着她,打趣的打趣,交头接耳的交头接耳,萧瑜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这几年来,她也没什么大变化,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身段脸蛋总是不能像十几岁时,跟个少年似的雌雄莫辨。当年她高挑清瘦,一头短发,白衫长袍,轻佻风流,看上去就是个皮相大好的纨绔公子。
而今衬衫马裤高筒靴,虽然还是英姿飒爽,但一眼望去,谁都知道是个女子了。
何少胆子颇大,啧啧了两声,似惋惜似揶揄:“这以后‘萧二少’可是叫不下口喽!”
她这女儿身男儿装,又惯常风流做派,引得多少窑姐戏子的芳心暗许,少不得一群公子哥记恨,面上不敢说,只戏称一句“萧二少”,尽是嘲讽。
众人一片哄笑声里,霍锦宁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打今个起,只有萧二小姐,就没有萧二少了。”
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
坊间有关萧二少的由来,早就传遍了,这萧府二小姐幼时被一高人批命,说是一辈子命犯桃花。男人桃花命那是风流,女人桃花命那可是淫/贱,好好的二小姐才六岁却总不能掐死,于是只能被绞了头发,穿上裤子,当男孩养。从此和一群公子哥上学堂,练功夫,上青楼,捧戏子,混账事没少干,奈何霍锦宁护着,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大了些,将她从萧家这个门塞进霍家那个门,这才能恢复本性,做霍家二少奶奶。
而今霍锦宁这么发话,廖季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抚掌笑道:
“好!好!我这兄弟和妹子看来是好事将近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咱们可一定不醉不归!”
随即而来铺天盖地的恭喜声中,一群人簇拥着接风宴的正主上了二楼天字一号包厢。
美酒佳肴已备,戏台上一出《杨家将》唱得满座叫好,众人说说笑笑,闲话叙旧。
这群人多是京城里曾经家族显贵的世家公子哥,自小就认识,如今政局风云变幻,几年不见,多了一些人,也少了一些人,这年头家道中落实在稀松平常,没人提他们的去处。而剩下的遗老遗少,不说不学无术,也多半是依仗着祖辈家产,醉生梦死,挥霍无度。
酒过三巡,有人起了话头:
“咱们这群人里,就霍家老爷子开明,让子孙都去西洋见识,如今霍二少可得给咱们说说那美利坚是什么样子,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霍二少一笑:“从何说起?”
“就从衣食住行说起吧。”
另一人却不赞同:“诶,这洋人的衣服满大街都是,洋人的吃食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直接说‘行’吧!”
“这个好!”廖季生来了兴趣:“如今出行尽靠人力车,我本以为四个轮子的汽车就已经足够稀奇,可听说人家洋人去到哪里都是上天入地,真就是这样吗?”
萧瑜失笑:“三哥说的是飞机和地下铁道?”
“对对!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出门也能这么方便。”
“任重道远。”霍锦宁无奈摇头:“飞机价格昂贵,平民承受不起,而地铁即是地下铁路,但现在中国连自己的地上铁路都修不了。”
陈少忿忿骂了一句:“他大爷的,早晚有一天,咱这北京城也要修他二三十条地铁,造个地下迷宫出来!”
“嘿!那都能通到天津去,你也不怕挖塌了?”
“管他呢,到时候让那什么美国佬英国佬都求着咱们去给他们修铁路!”
“对,以后轮到咱们赚那些洋鬼子的钱!”
萧瑜和霍锦宁无奈对视了一眼,却是也笑了。
这群人不学无术,吹牛侃山的功夫却一等一的好,这一会儿就扯得没边儿,嘻嘻哈哈又是一轮喝了过去。
谈笑间,一出戏落了幕,一出戏上了台,灯影转,笛声起,帷幕亮,朱唇启,缠绵婉转的调子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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