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庆林为吾朝七大名家之一,学识渊博,为人风趣,只因厌恶宦海几多沉浮,毅然辞官归田,被沈泽棠劝回国子监执教,他原是驳不开面子来此一试,哪想就此人生套住,数载春秋过,已是桃李满天下。
他一贯执教率性堂,因刘海桥家中琐事牵绊,只得来替授课。
因是名师到此一游,今日诚心堂监生掩不住兴奋,早早用过膳,各自位上坐着等候,待晨钟响起时,一室已是满满当当。
舜钰偷溜了眼坐在十万八千里远的徐蓝,心底有些诧异,前日他已来国子监进学,同往日无甚异样,下课后就去箭圃骑马箭射,耍棍仗剑,与冯双林、崔忠献来去不离,一任张步岩拍马跟着,唯对她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莫名就疏远了。
想想很生气呢,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过河就拆桥的家伙!
不知怎的徐蓝抬首,同舜钰的目光碰触,舜钰才不怕他哩,眸瞳清幽幽的不退缩,那徐蓝眼中却无波无澜,极快收回视线,只侧头与一旁同窗低低说着什么。
舜钰抿抿唇,想想倒又释然,本就不是个会强迫人的性子,人家不愿同她交好,她无谓去强求。
管庆林认得冯双林、徐蓝、崔忠献及舜钰等有才识的监生,一时心血来潮,微笑说:“我出个艺题来,‘破题’我指定个学生来做,再由他指个同窗来做‘承题’、依次类推,各寻人做后头的’起讲‘、’排比‘、’大结‘。旨在考察尔等的随机应变及制艺才能。
他想了想,又道:“《论语·公冶长》中提‘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尔等以‘女与回也孰愈’为题来制艺。”
此题中“女”通“汝”指子贡,回则指颜回,皆是孔夫子的学生,孔夫子问子贡,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
舜钰蹙眉想着该如何”破题“,在制艺中破题是关键所在,需简短明了,直切要害,若是大失错意,后头便会离题万里。
“永亭,你来破题!”管庆林把监生仔细扫了一圈,后落至冯双林身上。
冯双林站起,沉吟稍许,开口道:“以孰愈问贤者,就其自省也。”遂已答完毕。
一众哗然,不知所谓。
管庆林微笑拈髯,突朝崔忠献问去,冯双林破题可对?
崔忠献亦笑道:“用‘你与颜回谁更强一些’这个问题来问贤者子贡,并不为互相攀比道人短长,实是希望子贡能做到自我反省。永亭破题极妙,甚为佩服。”
听得云里雾绕的部份监生,这才醍醐灌顶,原是这样!
管庆林赞赏道:“永亭的制艺我查阅过,所撰文章素来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理法兼备,寓意深远,竟是不输前期状元!”
这便是极大的称赞了,又是出自名师口中,足见其份量之重。
舜钰随众齐齐朝冯双林艳羡望去,却听他慢慢道:“起讲就交由凤九来释。”
第壹壹伍章 讲制艺
舜钰微微吃惊,望向冯双林略带挑衅的神情,嘴角弯了弯,倒是佩服他,被捏着短儿却全然不惧。
破题他自说莫要相攀比短长,此时又要与她试比高,可是言行不一的主。
徐蓝略蹙眉,崔忠献满脸饶有趣味,用竹骨川扇儿戳舜钰的脊骨,这厮……总欢喜动手动脚的。
舜钰睨他一眼,站起朗声道:“孔曰:女平时不善于方人也,吾尝以女贤矣。夫现对人者起比方之意,岂在已者转无衡量之思。明于观人者,必不昧于知已,窃愿举一人焉以相质也。”
此话意深邃,只道你平时并不爱评论他人短长,我舜钰还曾以为你是个贤者呢,现你却起了比试之意,就没有自我评价的想法么?对旁人揣摩透彻的人,定是有自知知明的。
冯双林白净的面庞泛起红,暗忖舜钰起讲一事双关,竟把他冷嘲暗讽了番,丝毫不承怯意,日后如若朝堂相遇,竟又是棋逢对手一个。
管庆林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饱经世事的眼睛含起几许感慨。
真好!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同沈二、宋沐、李光启、徐令等在国子监内,与面前此间同学少年一样,恰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满身的沸血热腾难挡,而今却各怀其志、各奔前程,是顺遂、是失落,冷暖自知罢。
他暗自叹息,问舜钰点何人继续做“排比”,舜钰一指崔忠献,就是他!
“坏!睚眦必报。”崔忠献又不要脸皮的用扇儿戳她肩胛一下,舜钰深吁口气,抑住拿四方砚砸他的冲动。
待制艺轮至大结,全堂监生已讲过太半,管庆林颇为满意,让众位自行临摹字帖,他则批审昨日缴上的文章,时不时命堂长唤人至跟前。
盯着某个监生问:“你这篇文章中,承句写‘汝父母,何物也?”你且告诉我是何物?”
等稍顷答案未得,如是刘海桥,早十板子伺候,他却不恼,只叹道:“父,阳物也;母,阴物也!阴阳配合乃生你这个傻物也!”
舜钰听得手一颤,一滴墨洇于纸面,又毁一张。
又唤过另个监生来:“你以‘鸡’为题作文章,此句‘其为黑鸡耶?其为白鸡耶?其为不黑不白之鸡耶?’你说到底是何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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