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棠拱手回礼,再侧目已不见舜钰身影,想想朝沈桓交待几句,这才同方丈跨过槛入得内,正瞧到几个精壮汉子抬着一顶奢华凉轿,由僧人引领去偏院,他似不经意问:“原来是有贵客在此。”
圆空方丈微笑说:“确实是位出手大方的香客,这禅院的开销用度皆有他包揽,才使吾等衣食无忧,只需静心修行佛法,参悟禅理经文,得普渡天下众生。”
沈二爷颌首不再多问,直朝正殿方向而去。
舜钰走在后头,沈桓带个僧人过来,拦她道:“二爷交待你不必跟着,随这位小师父到禅堂,用些茶点好生歇息罢。”
舜钰嗯了一声,她确实有些疲累了,辄身要走,忽得眼前一蓝,急忙从头上扒扯下来,是件簇新的宝蓝锦帛直裰,遂朝沈桓瞪去:“你戏弄人。”作势要往他身前扔来。
沈桓忙嚷嚷:“你敢扔,那是二爷的衣裳,他让我给你的。”
“给我作甚?”舜钰顿了顿,有些莫名其妙。
沈桓语气意味深长:“这直裰是二爷去胜元酒家穿的,为把你从刺客手中救出,衣袖被撕了条长口子……”
“是要我赔沈二爷一件吗?”舜钰神情愈发的迷糊。
“错!二爷让你替他补补,明早就要穿哩。”沈桓用胳膊肘捣捣舜钰,笑得嘴都要咧了:“看不出啊,有贤妻风范啊!”
舜钰脸腾得泛起红云,咬着嘴唇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样,首次没有和他拌嘴的气势,转身默不吭声的跟着僧人走。
沈桓反倒有些不适应,朝那背影看了会儿,这才挠挠头,离开不提。
……
禅堂前有处池塘,荷风拂的叶儿沥沥作响,惊起花下一对睡鸳鸯。
僧人拱手打个问讯急走了,舜钰推开堂门,东西五间禅室垂着湘帘,悄无人声,迎面正房倒卷起半帘,她进去,入鼻是浓淡适宜的檀香味儿,四周摆设很简洁,墙上竖挂幅密麻的金刚经,窗前一张旧竹榻静生凉,靠墙三四把水磨楠木椅,一张黄花梨桌案上,搁着茶壶及碗盏,还有几碟子素果。
她坐在桌前,执壶倒茶,吃了,再倒一碗,拈起块绿豆枣泥糕,闻着馨香,咬一口,细嚼,清甜混着茶水微苦,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她连吃了两块,这才停住,才发现沈二爷的衣裳,自己一直携着没放。
……真是过份,不过是答应田家案沈二爷若能破,就嫁他而已,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他倒脸皮厚……就开始使唤她补衣裳。
以为她亲他一口就是欢喜了他?那不过是慌不择路的荒唐之举。
或许朦胧中觉得对沈二爷有些感觉不一样了,可那又如何呢,她重生那刻起就不想再被情爱纠缠的。
答应事成后嫁他……一如前世里那般的利用之心罢。
舜钰突然情绪闷闷的,抿起嘴唇,把衣裳随手丢在椅上,站起身伸个懒腰,走至竹榻前踢鞋躺下,阳光透过树叶子零落洒进窗内,印得墙面一片斑驳昏明的光影。
翻来覆去难眠,好不容易阖紧双目生起迷蒙,忽听得窗外“咚”一声响,把她惊得坐起,趿鞋跑出房外,却是一个果子从树上掉落,跌进摆好的竹筐里,她过去捡起看,果扁桶形,向阳面呈胭脂红,背面青绿色,香味儿甚浓。
舜钰眉眼展笑,这竟是岁贡入宫里的宣城木瓜,她是极欢喜吃的。
盘算着待晚些时候想个法子吃一个,这才乐滋滋的回至房里,却是再无困意,又瞧见桌案边摆个针线笸箩,这里僧人生活清苦,常是自己缝补袍子。
她呆了会儿,终是一跺脚,将沈二爷的直裰搭在臂弯,另只手端起针线笸箩,出屋至禅堂门外,在荷塘边寻处石凳坐下,荷叶连碧,粉花满潭,开的倒不比国子监逊色,想起徐蓝厌烦花含香的歪缠,一脚把他踢进荷塘的英武气,不禁莞尔。
那样的日子有着淡淡的幸福,仿佛做梦一样。
舜钰垂首开始整理丝线,颜色还算齐全,她把衣裳袖子**打量,拈根偏蓝的线与衣料比一比,好似色深些,遂把丝线轻轻揉搓软,再小心拆成两股,这般线细了,即便色深,补上也看不明显。
把里子翻出来,穿针引线绕了两针,翻至正面看可有褶皱,又织两针,再翻过瞧瞧。
如此反复不知多久,忽听“哧哧”一声低笑,倒把认真做针线的舜钰唬了一跳,指尖戳出颗血珠子,她含了抬起头来,不在是什么时候,荷塘边倚着个年轻男子,绾巾,穿荼白茶花暗纹锦绸直裰,手里摇着洒花川扇子,而他的脸庞半面被纯金面具遮着,阳光映照下竟刺得眼睛生疼。
第叁柒叁章 断肠人
舜钰心中惊疑,神情却淡然自若,将衣裳摆进针线笸箩,端着起身欲要离开。
那人走进过来,闻得他身上,有股子清幽幽甜丝丝的花香。
舜钰皱皱鼻尖,神思莫名有些恍惚,不禁脱口问:“这位兄台衣里熏的是什么香?”
那人弯唇轻笑,似乎很愉快的神态,可讲的话儿却不那么愉快了,他说,这是断肠香。
“兄台玩笑。”舜钰只是不信:“明明就是荷花香。”
“荷花香……”那人看着她沉吟,又叹息一声:“我是红尘萧索客,断肠如烟柳方寸,早已闻不出人间清欢味,说它是断肠香就是断肠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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