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人再无影踪,是死是活亦无人知晓,吏部彻查数日,终无法给郝天禄定罪,仅贬为中下官吏,自此仕途一蹶不振,淹于人迹中,再不得讯息。
……
“阳明兄!”一声简短招呼,语气甚是斯文:“方见你朝我看了数眼,可有事么?”
不知何时,郝天禄走近跟前,同傅衡笑着说话,小妇人温眉顺眼尾随他身后,把手隐藏在袖笼里。
傅衡忙说无事,拉过舜钰介绍他俩认得。
郝天禄先还客气,待听得这新入学的生员仅分在广业堂,神情就很淡了。
草草敷衍两句,即抚袖就走,小妇人脸上显了丝歉意,端庄行个福礼,这才小碎步的紧跟随去。
舜钰默默出了馔堂,仰头看着春雨如丝,横横密密织缝起一张雨帘儿,莫以为细小,却也能淋湿颜面,润透青衫。
傅衡让她在廊下等着,哪里都别走,他去甲字斋房寻相熟的同窗,借两把青绸油伞来。
片云浮游,天色阴沉,人迹也渐稀松,方松从她身前过,一个踉跄差点两人撞上。
他满面红晕,含糊嘟哝两句,挥挥手只道无事,脚步亦深亦浅朝前踩踏,确实喝得有了醉意,那酒味儿浓烈的隐入雨里,却似还在她鼻息处萦绕。
第肆柒章 同甘苦
恰此时,六七个膳夫边骂边抬着几大桶酸臭泔水,跨出馔堂。
瞧到舜钰倚栏杆而站,皆投来狼般凶狠的目光瞪她。
舜钰不甘示弱的也回瞪过去,突得睁大眼眸。
那该在街角守着馄饨鸡铺子的田荣,此刻怎穿着皮制厨衣,胸前溅满油渍禽血等腌臜物,正用力抬着污桶一侧,静静的,也看着她。
……
廊前挂了盏风雨灯,映得青瓦檐沿,水串嘀嗒嘀嗒落,落在舜钰瘦削的肩头,衣衫洇湿了一片。
她小脸满布阴霭,咬着下唇瓣儿,看着田荣不说话。晚风袭人,吹斜了春霖,点点飞洒进她眸瞳里,搅碎了一汪清冷潭。
田荣便知九儿姑娘在生气,气得不轻,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自个的儿子田濂常去招惹她,看她气的嫣粉粉的模样,一股子倔犟又不肯示弱的态,本就生得极漂亮,让人看得,喜欢的不行。
他那个傻儿子,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这当爹的怎会不晓,后来老爷也瞧出来了,老爷说只要两情相悦,他乐见其成。
田荣高兴啊,高兴的像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濂儿追着九儿姑娘喊小媳妇,女孩儿红羞满面,跺了跺新绣鞋,再喊,再喊……!
小媳妇……小媳妇儿!
夫人搂住扑进怀里委屈的女孩儿,与老爷相视而笑,少爷们抡起胳臂与濂儿击掌,小姐们揩着帕子掩唇乐,无人去看啊,那深院荼蘼已满枝。
雨滴沁寒扑面,田荣从恍惚中惊醒,红尘热闹后的曲终人散,实在痛煞人心。
夜色开始弥漫,灯火吹得一片朦胧,漂亮的九儿姑娘穿起男子襕衫,怎生的凄凉无奈。
田荣神情闪过一抹痛苦,终哑着声说:“九儿往里站些,衣衫湿了。”
舜钰听话的走近他,却见田荣朝后避开几步,心陡然起了酸楚,那腔气闷也瞬间淡去,抿抿嘴轻道:“田叔大概不知,这里的掌馔杜严暴戾恣睢,冷血无情,那些个膳夫亦不是善茬,皆是犯下死罪的囚徒,皇上有敕谕,在此违法乱纪,不听指令,贪安好逸、打架斗殴,或因粮银偷盗、耽误师生膳食、清洒馔堂不洁者,无须通过刑部衙门,杜严一声令即可就地论斩……!”
她有些说不下去,闭眼平静会,复又睁开,话里带了恳请意味:“田叔算我求你,离开这里,别在这里让我分心。”
田荣默了默,低道:“你若同我一道走,我便走。”
见舜钰摇头不肯,面上显了一抹苍凉:“你个女孩儿,在这男人的地方夹缝求生,你能以命来博,我田叔又有什么不可舍去。此等血海深仇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也莫为我担心,好歹有武艺傍身,只要多干活少说话,谁也奈何不得我。”
忽得瞧到雨帘里来了个撑伞的监生,不再多言,转身即闪过廊柱,朝厨房间方向而去。
傅衡四处张望,总算是瞧到舜钰的身影,急急奔过去,递上一把青绸油伞,却见她低垂着颈不接,不知在想什么,入了神。
索性俯身细瞧她,睫毛沾着泪湿,眼睛红红的,极像自个妹妹养的那只小白兔儿。
他看看廊上确已空寂无人,挠挠头起了歉意,陪笑着哄他:“哭了?凤九可是恼我来的太晚?莫气了,我给你赔罪。”
舜钰用袖子抹抹眼睛,撑开手中的伞,神情已然镇定,摇头淡道:“哭什么?刚才廊上风大,把雨点吹进眼里,我揉了揉罢了。”
边说话儿边朝前走,傅衡笑着跟上:“你别欺我不拘小节,哭没哭我还是能分得清,说,方才是不是真恼了?”
“没恼!”
“没恼你哭什么?”
“……要你管!”这回真把某人惹恼了!
春雨淅淅沥沥的愈发细密起来,不止人影儿看不见,连那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也渐渐听不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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