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姜接着道:“修复‘莲鹤方壶’皆为匠人信口,向佛诚善,若因而得老夫人馈赠之物,倒玷染了吾等初心本意,是以再不提此事。”
徐老夫人舒眉展颜把她夸赞,沈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又坐会说了些闲话,方道天色不早,遂起身离去。
回至寮房中,沈老夫人摒退下人,看向田姜不悦道:“二媳妇你到底年轻气盛,有卖弄才干之心我不怪你,可也得挑人分场合,徐老夫人倚仗权势,言行粗鄙,你真有才能,将那青铜器修复算罢,若是有个好歹,你看她还会如方才那般和颜悦色。你现再去婉转拒绝,还为时不晚。”
田姜低道:“母亲错怪了。如今徐首辅深沐皇恩,权势滔天且党同伐异,二爷与他素不亲近,难免有朝被其殃及。今日徐老夫人有难,媳妇既然有此手艺,何不帮她一把,或许就是帮二爷一把也未可知。”
“泽棠朝堂之事也同你说……”徐老夫人最疼儿子,听得这番说辞倒怔了,半晌有些迟疑问:“你真的行么?”
田姜笑慰她:“我方才仔细看过,因着粉状锈侵蚀,使得鹤颈处酥薄,是以猫儿撞倒就断。好在断是齐口,易拼接规整,最要紧是拼接处造的新痕,需精调锈色,使之涂上与器身色无异即可。”与她之前修复的‘踏马飞燕’简单许多。
徐老夫人听得稀里糊涂,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也心安不少,想想又问:“需得多少日才好?”
“若是我需之料齐备,三五日即成。”
徐老夫人暗忖,这般短时辰便能修复完毕,或许真就不难,脸色才稍渐缓和起来。
待田姜告辞出房去,便见星稀云淡,月明还满,庭院夜生凉,远处舍利塔上的寺僧,正在一层层点莲花盏,看那灯火橙蒙,星辉流泻,她的心却异常平静。
在徐老夫人房中乍见”莲鹤方壶“,她竟然拾得一方记忆碎片,这是父亲最钟爱之物之一,时常握着她的小手去描绘蟠龙纹痕,轻抚飞龙鳞甲,触摸双层莲瓣,及仙鹤羽翼。
“此作乃传世之宝,实得来不易,九儿定要好生珍惜,勿要糟蹋了前人心血。”
父亲说这话时面目端严,神情郑重,她委实难忘怀。
是以看到”莲鹤方壶“鹤颈垂断,心底竟是止不住的酸楚,好似看到自家孩子破落无门。
口中呼出白烟袅袅,她将斗篷紧了紧,徐炳永倒是得了田家不少好物,他可是罪魁祸首?还有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的官员可皆参与其中?秦砚昭到底知晓了甚么……一切云烟雾绕难以分辨。
这许多思量,才下眉梢,却又上心头。
……
下常朝,天气甚好,出了暖阳。
沈泽棠背手拾阶而下,高达后起追上,拍他肩膀两下,笑嘻嘻道:“怎无精打采的,这不像你啊,沈二。”
走前七八步正嘀咕说话的徐令等人,耳朵就忒般尖,齐齐顿住步辄身,饶有兴致的将他打量。
“沈二你也悠着点,这身板可比不得年轻时能瞎胡闹……”李光启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我年轻时未曾瞎胡闹过。”说完这话,沈泽棠皱皱眉宇,他定是近日公务繁重,睡眠不足,才会回话,还回的这般遗憾满满,易引起旁人错觉。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帮贤能官员露出会心一笑,徐令吭哧两声,凑近他耳畔低道:“我有独家秘方,保证再怎么胡闹,你那金枪不倒,弟妹水漫金山。”他顿了顿:“你别不屑,否则我那么多儿子哪来的,前时高达问我讨,还不稀得给哩。”
沈泽棠眸瞳掠过一道光芒,再看看徐令,想想还是算了:“你留着给徐蓝替你生孙子罢。”
不提还好,一说就气,徐令龇着牙不高兴:“那小子怕是要给我绝孙了。”
沈泽棠听得莫名,待要详问,忽见大理寺卿杨衍堵住他前路,迎面而站,似笑非笑拱手作揖,然后道:“沈阁老可否借步说话。”
沈泽棠颌首并”嗯“了一声。
徐令等几并肩朝官轿而去。
沈泽棠立在桥栏边,衣袂被风吹得轻摆,今日天气微热,湖面不冷,便难得见些珍禽在浴翅戏水。
杨衍陪他赏了会儿,才慢慢开口问:“沈阁老可否还记得,我们曾在沁园阁那番聊谈?”
沈泽棠笑了笑:“已不大记得!”
杨衍的目光遥望大殿顶闪闪发亮的黄琉璃瓦,噙起唇角:“沈阁老贵人多忘事,我却记得清明,你做了首《浣溪纱》给那历事监生冯舜钰,却把他逗哭了,只嗔你是个负心郎,果然一语成谶,他如今生死不明,你却已金屋藏娇,可叹这世事无常如白浪,交情不改只青山。”
沈泽棠收回视线,语气很平静:“他人之事好引长舌之妇,杨卿定不愿与之为伍。”
杨衍并不恼怒:“沈阁老巡察回京时,曾详述冯生是被‘鹰天盟’劫掠而去,此案交由刑部审理,那周忱至今毫无建树,实在指望不得。”
“不曾想杨卿竟对个历事监生如此上心。”沈泽棠说的随意,开始朝桥下走。
杨衍亦跟随其侧,接着道:“说来很是蹊跷,我前些日途经忆香楼时,竟在巷口看一背影鬼祟,因着眼熟就上前查看,居然是被’鹰天盟‘捉去的冯舜钰。他竟连我也认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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