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区区千户,便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也无那能耐将沈阁老从昭狱救出。”曹瑛淡淡道:“我与朝中官员不相熟,你若有法子,可让言官每日为沈阁老规谏皇帝、弹劾徐炳永秦砚昭,虽不能将他从昭狱放出,好歹在里面的日子不至太过辛苦。”
“秦砚昭?”田姜抿了抿唇:“他怎会扯上瓜葛?”
曹瑛并未答话,又吃着酒,半晌才说:“天色已晚,沈夫人请回罢。”
田姜只得起身告辞,走出船舱,由陶嬷嬷搀扶着上岸,沈容在后尾随,她走了五六步忽然回首,见得一个穿雪青色直裰的青年男子,闪入画船不见了。
……
再说陆嬷嬷回至福善堂,沈老夫人坐房里,正凝听白衣庵的姑子唱佛曲宣宝卷,她避让一边侍立不响,待得月影过花窗,那姑子才止念,在摆好的佛盆里烧了千卷陀罗经,方才双手合十离去。
沈老夫人吃茶时,陆嬷嬷待人散方上前回说:“……劝了大奶奶几句,百般听不进去,一直恼着,是以没敢把林哥儿退亲的事讲与她听,怕是晓得后不知要闹成甚么样子。”
沈老夫人将茶碗往桌面一顿,冷笑道:“她亏得说起还是我们沈府的嫡长媳,此时不曾想过如何共度难关,整日里只知鼓唇弄舌、怨词詈语,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小家子气十足。我当年便是百般瞧不中,若不因祖上的关系,岂肯她嫁给大儿为妻。”
陆嬷嬷叹息一声:“五房现也是一团乱,那些个姨娘倒也罢,老奴看五奶奶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儿。”
沈老夫人默少顷道:“只能同富贵却无法共患难的,爱走不留!”
陆嬷嬷执壶给她斟茶:“二奶奶勿看年纪轻,近门晚,还怀着双生子呢,言行所为倒是另人刮目相看。”
沈老夫人眉眼方渐舒缓:“多亏得她……”
恰这时听得廊上“咚咚”乱跑声,待要发问,夏婵已掀帘进来禀话:“苏姨娘小产了。”
沈老夫人眼前一片发黑,陆嬷嬷连忙替她揉胸口好会儿,才渐缓过气来,命夏婵搀扶着直往五房院落而去。
这正是:去时终须去,再三留不住。
……
田姜才回栖桐院,翠梅早已等在后院腰门前,见得她连忙迎来:“苏姨娘小产,老太太打发丫鬟来过,特叮嘱夫人留在房里勿要去五房走动,恐沾染到晦气。”
田姜并不感意外,那日钱秉义与她提起过,苏姨娘脉像细滑、面色不霁,神疲肢倦,且偶有见红,显见气血两亏而致冲任不固,能胎养三月余已是精心调理,月份再足些恐难硬撑,虽每日里人参杜仲白芍等煎炖吃着,终还是未能留住。
她进了房中,由采蓉伺候着洗漱,换了身衣裳,命陶嬷嬷去五房问候,自己则坐在桌案前执笔疾书,再叠了封起,递给沈容让他亲手交于梁国公徐令。沈容话不多说,将信笺拢于袖里拱手告退。
田姜这才抚触着肚腹上了床榻,忍不住打个呵欠,她现在很容易就疲累了。
翠梅将窗阖紧放下垂帘,重烧了香,把火烛暗下,方才蹑手蹑脚出得房,站在廊下听旁的丫头讲苏姨娘的闲话。
大夫人何氏与喜春匆匆过来,和陶嬷嬷正撞个照面。
何氏朝她身后望了望,撇起嘴问:“怎就只你来?你们二夫人呢?”
陶嬷嬷平静回话:“二夫人原是急着要来,被老太太的丫鬟拦阻,只道这里有血光之冲,她又怀着身子多有不便……”
何氏哼了哼,率先走在前头,进了外厅给沈老夫人请安,立在一侧,听蒋太医道:“钱大夫精通岐黄之术,在吾之上,看过他的方子实已尽力,无奈母体难能摄血养胎……”
话才至此,即听得房内苏姨娘尖着声哭骂:“定是你们见我怀上五爷子嗣,使了毒计谋害我的孩子,我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
沈老夫人面色铁青,蒋太医清咳一嗓子:“我开个药方替她清火止血、镇气宁神兼调养身骨,每日里按时煎服,过了惊蛰就可望全愈。”
待药方子写毕,丫鬟照旧送蒋太医出府。
沈老夫人缓慢站起身,搭着陆嬷嬷的手,谁也不理径自去了。
第伍陆贰章 议家事
沈老夫人因沈二爷下昭狱、苏姨娘落胎、及何氏等的不消停而怒愁郁结,兼年事已高,又值冬春交替时节,终支撑不住病卧于榻。
田姜每日早晚都去看她,逢着厨房送来粥菜,必亲自端碗拈勺喂食,听闻沈五爷也较之前来得勤快,只是未曾打过照面。
再说这日困醒,窗纸已透进清光,映得满室大亮,田姜穿戴洗漱毕,即出梧桐院朝福善堂走,夏婵恰站在廊前,望见她来连忙迎上道:“五老爷正陪老夫人闲话……”
田姜慢了脚步,思忖是否迟些进去,陆嬷嬷已掀起帘子朝她笑道:“老太太正念着二奶奶呢,可巧就来了。”
这才颌首入房,沈老夫人拥被歪在榻上,任由沈五爷伺候她吃粥,见着田姜绽开笑容:“还是二媳妇来喂罢,你糊了我一嘴。”
众人悄悄掩唇笑了,沈五爷连忙起身把碗勺递给田姜,故意抬起衣袖擦过前额:“瞧我这满脑门子的汗,还不落母亲待见。”丫鬟已搬来椅子搁在榻沿,伺候他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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