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舜钰颌首,他才接着道:“钰爷来此处后不久,昭狱突起一场大火,死伤十数,因沈阁老的狱房在大牢最深处,待狱吏及锦衣卫赶至,已是烧得满目灰烬。”
舜钰低问:“甚么都没剩下么?”
听得秦兴支支吾吾说:“有……一把骨头!”
一把骨头……她眼前倏得发黑,肚腹里的小家伙们,似乎察觉到甚么,都乖乖不动。
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悲大恸此时皆不适宜。
她暗忖会儿,嗓音沙哑问:“昭狱我曾进去过,除壁上挂得松油盏、刑房内烤盆外,再无取火处。更况里头阴暗潮湿,三四月正值春雨绸缪时,怎会无端端烧起大火?”
秦兴如实回话:“坊间传闻,是昭狱里冤魂厉鬼作祟。”
舜钰凝神少顷,方道:“怪力神谈不足可信!唯有两种可能,皇帝或徐炳永终按捺不住,暗指使锦衣卫纵火取沈阁老性命,但那时皇帝正抓紧时机招兵买马,安稳民心为当务之急,岂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若说是有人里通外合救沈阁老逃狱……”她低眉垂首,掩去发红的眼眶,若真是逃脱囚牢……已过去足三月,有心总能寻到她的。
不知枯坐了多久,一声轰轰雷鸣炸过窗牖,她似神魂忽然惊醒,朝翠梅道:“你扶我回房罢!”
翠梅过来扶起她,慢慢朝外走,挑起帘子,只见一个人打着青绸油伞走来,近前却是陶嬷嬷。
秦兴看着她们的背影儿,胳膊肘捣捣田荣,深有感慨道:“钰爷果不是寻常女子,若是纤月之流,早哭天呛地要死要活了,哪像她这般沉稳淡定地讲述火因……”
话音还未落哩,就听得翠梅一声尖叫,田荣神情蓦然一紧,疾步朝门外而去。
待秦兴气喘吁吁跑出来,能见得田叔抱着钰爷、陶嬷嬷打着伞和翠梅姑娘急随在后,拐过廊角不见了身影。
再看地上,一缕鲜血被雨水冲得只余浅浅地红迹……
真禁不得夸呀……他脑里有些懵,忽得暴跳起来,朝守在廊下的仆子踢一脚:“还杵在这里装门神!快去请吴郎中、钱大夫,那几个接生姥姥在哪里?钰爷要生啦!”
第伍柒叁章 苦产子
纤月听得动静执灯出房,见得田叔焦灼满面,抱着舜钰大步流星而来,垂荡的裙袂沾着斑斑血迹,她到底过来人,知晓是要生了,连忙引他(她)去正房左间,那里收拾的很干净,早预备着生孩子时用,又命翠梅阖紧门窗。
田叔把舜钰小心搁至床榻上,摸摸她汗湿苍白的小脸,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恰纤月来催他出去,憋了半晌道声保重,蹙眉终是离开。
纤月俯身问她可要喝些水,舜钰摇摇头,此时疼感尚能忍受,她只担心孩子们才七个月,还这样的小……能顺利分娩么?
想问产婆何时到,已见得她们围聚过来,领头的是位姓韩的姥姥,伸手使劲地摁按鼓挺肚腹,舜钰忍不住痛吟一声,她方止手,再掰开并拢的腿儿查看,半晌后起身净手,朝纤月道:“虽是见红却未破水,也才开三指,还得等些时候。”转而又凑近舜钰嘱咐:“你莫喊莫叫更勿要哭闹,痛就摒忍着,节省力气用在后面,女人生娃如走鬼门关,更况你还是俩个。”
又吩咐另几个产婆去准备滚烫的热水、白棉巾、碗口粗红烛、大剪子及参片等待用。
舜钰见她起身要走,连忙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我的孩子们才七个月……”
“七活八不活,你担心甚么!”韩姥姥打断道:“仔细照我说的话做,定能把两个小乖乖平安生下来。”
舜钰这才心定,纤月拿帕子给她轻拭额上流淌的汗滴,笑着抚慰:“韩姥姥接生活儿做的好,不用害怕,若是疼受得住,我扶你起来走走,动一动会好生些。”
舜钰浑身泛起燥热,又不能打扇,听得她说,便由着搀扶起身慢慢踱至窗牖前,已是夜深沉,耳听疏雨轻打芭蕉,却不是脚足声,眼见流萤自照园路,敞着的院门,有丫鬟婆子端着铜盆子来往进出。
她忆起前世里饮下毒酒后,蜷身坐在炕上,紧盯窗外大开的乌油院门。
期许沈二爷的身影能缱风而至,只想再看他一眼,就足矣!
等得心愈来愈冷,再无可盼。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已不再是那时的她。
还是期许沈二爷能至,便是不至,亦不绝望,为母则刚,她这一世活得无比坚强。
少腹抽痛一阵急过一阵,舜钰咬紧牙关复回床榻躺着,突然觉得身下汩汨有水流出,韩姥姥取参片让她含着,命另几个产婆用手将她的腿屈膝弓起,朝两边使劲掰至最开,都是民间极有力气的粗壮婆子,手指粗厚的茧子刮蹭细嫩的肌肤,这样大敞的姿势令她增生强烈的羞耻感,但很快,这股子羞耻感便被疼痛洇没了。
衣裳早已大开,韩姥姥的手抚在雪白挺腹上,或轻或重把娃儿往下推,舜钰只觉痛得骨裂筋断,再是隐忍不住,尖叫着痛吟出声。
韩姥姥拿条软木给她衔着,让她吸气、用力、再吸气、再用力。
舜钰本能的照做,吸气用力、再吸气再用力,产婆不是说的么,照她说的做,就能平安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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