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煜听闻倒起了兴致,惊奇笑问:“徐阁老原来有心事,知无不言就是!”
徐炳永撩袍站起,作势要跪禀,听朱煜道毋庸多礼。他便腰板挺直道:“臣斗胆替刘侍郎及杨佥事求请,他二人对皇上赤胆忠心,天地明鉴、日月可证,便是曾犯过甚么错处,也请皇上念在老臣的面上,许他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在座官员多为徐炳永党羽,听他这般说辞,皆离席跪拜,口中附言求情,便是如杨衍舜钰者慑于其威势而不得不从之。
朱煜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端盏吃酒,垂颈间,眸中掠过一抹浅戾,待再抬首,扫过黑压压众人,视线终落在徐炳永的脸上,他开口道:“他俩犯的错处可不少,锦衣卫已查明,但徐阁老为朝堂重臣,连朕都得忌惮三分,现一意替其们求情……倒陷朕于两难的境地……”
众臣面面相觑,这话横听竖听都言语不善啊,再看徐炳永倒底为官多年,事非面前拿捏极稳当,他目光如炬望向朱煜:“臣……诚惶诚恐,自古万年天子贵,岂容忌惮谁几分,若皇上实存此意,不如赐臣死罪,以还臣一世忠良清名,若非也,定有谁居心叵测、谗言佞语离间君臣之系,必为藩王同党,株其九族不得轻饶。”
众臣后脊发凉,纷纷作揖附议,以脱解自身嫌疑。
舜钰冷眼旁观,暗忖这徐炳永果然老谋深算不可小瞧,于筵上替刘燝杨凤说情,还拉着一干朝臣下水,听得朱煜微词责难,他倒将自己辩得比窦娥还冤,忍不得余光斜睃冯双林,此话显见意有所指,便见他眉眼低垂,面容沉静似水,一副荣辱不惊作派,倒是身侧的掌印太监魏樘,神情略含小人得志之色。身在朝堂或伴君之侧皆踩刀尖火轮而行,说起原是谁都不易。
但听朱煜笑道:“朕不过多吃了酒有些起醉,倒引得徐阁老多意……此值良辰美景,君臣共欢之时,还是休提政事为宜。”
命众臣起身归座,乐伎伶人复又弹奏吟唱,交杯换盏复回初初热闹之时。
半晌功夫,朱煜似真的有了醉意,扶着近侍公公的手起身离开。
徐炳永的面庞顿时铁青,秦砚昭察言观色,端盏走近他席前低声说着甚么,舜钰官卑职轻无人理睬,却也无谓,吃着宫廷御食,听着仙乐琼曲,才把戒防之心放下些许,忽有个太监公公挪步过来,俯下半身,低尖嗓音说:“皇上有话过问冯大人,这边请罢!”
舜钰心怦怦跳至胸口,从袖笼里掏出钱串儿偷塞进他手里,陪笑问:“皇上寻微臣所为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此掌事太监名唤李莲,化成灰也记得,前世里一直侍候朱煜左右,她那会能从掖庭个犯官女眷、被太子看中继而倾心,可没少在这个公公身上下功夫。
那李莲掌心掂掂,莫看这冯寺正年轻官微,出手倒不小家子气,说话的语调又是另个味儿:“冯大人勿惧,总归是好事,旁人想得都得不着。”见她迟迟疑疑地,边催促边一面笑:“您还是快些呗,莫让皇上等急眼了,难看!”
舜钰无奈起身,整理官服,将绾发的簪子插紧些。
秦砚昭虽与徐炳永聊谈,却也将此幕收进眼底,徐炳永骤然觉其心不在焉,随而瞅去,薄蔑道:“皇上又犯瘾了。”
“阁老此话怎讲?”秦砚昭眉眼惊跳。
徐炳永举盏咂酒:“睡柳迷春色、分桃缔古欢,皇上性喜男色非一日两日,只是禁令近侍守口如瓶不得传扬,是而后宫内院、朝堂官宦无人得知,现仅说于你听,万莫外传!”
秦砚昭脸色苍白,看着舜钰远去方向抬步要追,徐炳永不紧不慢道:“这可是皇上千遮万掩的丑事儿,你若前去戳穿其形,指不定他怎样恼羞成怒,削官剥职为轻,性命难保为重,你好生思量,为个远亲表弟置自己身家性命、前程仕途于不顾,可是值得!”
秦砚昭脚步顿了顿,却未曾停,径自走了。
徐炳永沉沉收回视线,见得右三席桌椅空空,不知何时已无人影。
……
武英殿的笙歌鼎沸远去,舜钰跟随李公公穿廊进了乾清宫,无侍卫把守,不曾用灯油,仅挂十数明珠照亮行道,四围影影绰绰暗尘朦胧,除却脚足窸窣响动,显得格外萋凉静谧。
远处三交六椀菱花门窗隐隐透出昏黄光芒,一道卷地风吹动袍袂,似有甚么从舜钰身侧晃过,忽然见个华衣锦饰的宫妇茫然然走在前,只觉十分的熟悉,那背影年轻高贵,却有股子萧瑟寂寥之气挥散不开,让看的人亦心生压抑。
舜钰快走两步想看清她的面容,恰她也蓦然回首,涂脂施粉的颊腮晕浅浅的胭脂,道不尽的美艳娇媚,可双眸满布烈焰燃烬后余灰,死气沉沉地。
“田九儿,你来做甚么呀!”她忽而笑了,唇边汩出一抹鲜血……
“有鬼啊!”舜钰低呼一声,一把攥紧李公公瘦骨嶙峋的手臂。
“在哪里?!”李公公也饱受惊吓,连忙高举手中红笼照了一圈,光影如波漫开来。
舜钰抬眼再望,那前世的魅影瞬间就消失无踪,再也不见了。
备注:文写到这里已是最后收尾阶段了,会偶尔因为卡文断更,最多断一天,特此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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