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轿子停住在杨林胡同口,舜钰道谢告辞,杨衍放下帘子,轿夫肩撑滑杆,噶吱噶吱继续朝前而行。
舜钰待得轿远,再略站了会儿,将思绪整理完毕,才慢吞吞往胡同里走,正值夜深人静、月满银盆时,唿得一缕风过,吹得谁家屋檐下纸糊的灯笼喽喽作响,隐隐便听得有狗吠关门声。
忽见董家门前,有个身型清梧的男子背手站着,舜钰一眼便认出是沈二爷……
他怎么跑出来了?!万一被人认出可怎生是好?简直不要命了。
舜钰咚咚跑到他跟前,抓住他一只胳臂就往房门里拽。
沈二爷却站着不动,指骨挟起她的下巴尖儿细打量,抿起唇角问:“脸怎么伤了?”
“回房里再说罢。”舜钰左顾四盼,忽望见远处慢慢走来一人影,唬得脸色大变。
“那是打更的。”沈二爷叹口气,反将她的手指攥住牵着进院。
舜钰觉得自己的手都比他暖和……他的手冷的似冰,不由仰起脸儿问:“二爷是在外头等我吗?”
沈二爷神色难辩,似没听见她的话,董大娘迎过来笑道:“可要炖碗酸汤醒酒?”
舜钰回她不曾吃醉,也未及再多说,已被二爷带进房内。
帘子簇簇才荡下,她便被一把拥进宽厚的胸膛,脸儿紧贴他沾了夜风的衣襟,其实不舒服,却又舍不得挣扎。
“我在外头不等你……还会等谁呢!”沈二爷俯首看她,嗓音低哑道:“明知那里有凶险,还放你进宫赴筵,我后悔到现在,怕你做傻事,怕你回不来,怕你……”他喉结微滚,想说甚么却又咽了回去,半晌才亲亲她的额头,温柔唤了声九儿:“我离不得你的。”
他说话的语气,好似她不回来……他也不要活了般……
沈二爷比她年长十数岁,阅历眼界也深,在她面前总是成熟冷静的作派,难见他也会这样脆弱。
舜钰忽然很庆幸自己回来了,伸长胳臂揽住他的颈项,主动亲吻他略显凉薄的唇瓣,一滴咸涩的泪珠滴在交融的舌间,却尝出了甜蜜的滋味。
不晓过去多久,沈二爷心情渐平复,抱着舜钰坐上矮榻,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痛不痛?”
“痛极了。”舜钰不知怎地就娇气起来,连眼眶都染了一圈胭脂红。
“这杨衍真是活够了。”沈二爷目光阴鸷而凌厉,拿过搁在香几上的薄荷膏,力道轻柔地替她上药。
舜钰觉得很惬意,眯觑着眼儿道:“二爷误会了,若是无他这一巴掌,我怕是真就再见不着您……”
第陆壹伍章 谋密策
舜钰把当时情形细述了遍,沈泽棠先还淡定,听得她要与朱煜同归于尽时,脸色为之一变。
眼中笑意渐次褪尽,烛光摇曳着他的表情,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浑身散发的凛凛冷势却是煞它不住。
沈二爷在生气甚么呢!
舜钰去拉他的衣袖,他已站起朝桌案走去,背身执壶斟茶,仰颈吃尽,再倒一盏,捏握在指骨间,沉默不语。
房间里安静极了,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枝梢的声音。
灯花炸了一下,沈泽棠问:“你若是死了,元宝和小月亮……还有我该怎么活呢?”
舜钰想想回话:“二爷日后定会心想事成、位极人臣的,元宝和小月亮是您骨血,是沈氏一族的子嗣,必不会被亏待,更况荔姐儿的娘亲也不在呀,二爷照样把她教导得很好……”
“我若是再娶个妻子呢?她对元宝和小月亮很苛刻怎么办?”沈泽棠辄身见她神情微怔,不由冷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从此就孤寡一生罢。”
舜钰有些不好受,垂颈看自己的手指,男人的话果然靠不住,前刻还“我离不得你的”,这会就盘算着她死后娶妻了……不管怎样,她一点都不愿和他拌嘴,更不想惹他生气,抿抿唇起身走近他,轻声说:“二爷何必计较那未发生的事,我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吗?”
沈泽棠沉眸看她有些委屈的模样,一股子燥闷在心底郁结,一直以来他都敞开胸怀包容她,是要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便是在昭狱九死一生之时,他也从未放弃一线活的生机,他若死了,九儿该怎么办呢,谁来疼惜她,谁能如他爱的深沉。
可你瞧她似乎并不这样想,大难大祸面前,随时愿豁出命舍他而去,她对他到底有多少真感情,还是只需要他的保护。
沈泽棠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你早些回去歇息罢。”他交待一句,从舜钰身边掠过,走到桌案前坐下,随手拿起本书翻开。
舜钰有些僵硬地站着,沈二爷这是要赶她走了。
他还从没这样冷漠地待她过。
“二爷也歇下罢!明早我来伺候您用膳!”舜钰勉力地笑,揪着腰间革带磨磨蹭蹭不挪步。
“不用劳烦!”沈二爷手指翻过书扉一页,边认真地看,边头也未抬道:“你要去大理寺忙公务,且近日里京中风声渐紧,锦衣卫严查各路,若无甚大事,你暂时就不要过来。”
这是连面都不想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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