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桓看了看舜钰:“今寅时尚膳监奉圣上旨意,需拉十车冬菜出城去,由掌司陈公公一路随行。”他笑道:“我先还半信半疑,原来夫人所言非虚啊,在下很是钦佩。”
这也是件机缘巧合的事,白日里同苏启明往刑部送案卷,路过光禄寺,巧遇珍羞署署正赵宽,他正命两小吏抬着半只风干鹿进寺,在京城是鲜能尝到这关东货的,苏冯二人觍着脸磨缠,赵宽区区秩品七品的官儿,也得罪不起,拿片刀切了两块各用油纸包了给他俩,陪笑道:“实不能再给多,尚膳监得皇帝命,新到的关东货,明早寅时城门开时,要送去皇太后居的别院,下官因着有宴请好说歹说才讨得来这半只……”
舜钰暗忖这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似安排好了般天时地利人合。
甭管她与秦砚昭的命运如何翻转,还有些终归是无法改变的。
沈桓把粗布裳裤给沈泽棠一套,自个留一套,恰这时沈容也进屋来复命:“曹千户接二爷密讯,甚么也未说就让属下走了。”
沈桓挑起浓眉瞪眼问:“他到底甚么意思?这小子愈发阴阳怪气的,整个邪性!”
沈泽棠笑而不语,利落换过装,又叫来徐泾等侍卫共商出城对策,待万事备妥,已值丑时二刻。
他走出房门,凉风萧萧,雨声飕飕,廊沿的水如断珠滴滴嗒嗒,舜钰换了身衣裳也要跟着,沈泽棠拉住她笑道:“你在这里就好,勿要随去了,否则这般阵仗反令人生疑。”
“可杨衍……”
“杨衍吾自会收他。”沈泽棠摸摸她的脸,忽而俯首,气息灼烈地凑近她耳畔:“一定等吾回来。”
看舜钰含泪点头,他披上黑色大氅,不再多作停留,由沈桓等几簇拥着朝马车走去。
舜钰默默站在廊下,借着红笼残光,看他们上了马车驶出院落,四周静谧下来,陡剩一庭秋雨。
撑起青布油伞缓慢地离开,看见田叔站在门前等她,忽然有了主意。
……
城门边的公署里,大铜火盆烧着通红的炭,正炖茶温酒。
三四守城吏及锦衣卫冒雨进来,解去箬笠蓑衣,再上前给坐在桌前就灯看书的杨衍见礼,见得这位巡城御吏眼也不抬,只敷衍的“嗯”了一声,遂不敢多打扰,自去火盆前的一条凳子坐下。
其中个锦衣卫的靴袜湿透欲脱换,守门吏黄四连忙阻止,压低声说:“杨大人讲究,见不惯闻不得这些不雅气味,你还请多担待。”
那锦衣卫虽停下手中动作,却哼道:“他以为自己还是大理寺卿么,此次算罢,下趟定不惯着……”
黄四拿盏酒捧给他,那锦衣卫接过这才闭嘴不提了,几人又嘀咕起哪里的熏卤香、哪里的妓儿骚,谁又赌赢了银子,谁又欠下多少债……
没人注意到杨衍下颌绷紧,抿起的唇边隐忍一抹怒意。
这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寅时过半刻,匆匆进来两守城吏,苗乙和孙力,至杨衍跟前禀报:“尚膳监掌司陈公公带二十人,运十板车关东货要出城给皇太后送去,说是奉皇上的旨谕。”
杨衍吃口茶随意问:“可持有出城的文碟?”
苗乙拱手回话:“有是有,就是数目和文碟对不上,多了两人。”
“这有甚么,或是其中谁的亲戚要跟搭出城,不足为怪。”杨衍语气懒散,不愿多管闲事。
苗乙神情有些为难:“可锦衣卫他们不肯放行,只让来请杨大人去议。”
杨衍将手中书往桌面一甩,面露冷笑,撩袍起身走至窗前朝外望,果然是车辆纷纷,人头簇簇,锦衣卫手提红笼照得通明,板车表面覆盖的油纸半揭,显然锦衣卫查过,能瞧到一条一丈多长的鲟鳇鱼露了半边。
数位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忽而整冠肃立俯身作揖,他顺而觑眼眺,走来个着青绿锦绣服、身型清颀的千户,其中个校尉上前一步禀报,那千户不晓说了甚么,校尉竟然慌忙半膝跪地,一众锦衣卫随跟跪下。
那千户倏得抬首朝他扫来,纵是夜暮沉黑阴雨缠绵,且离这般远,依旧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戾气。
“曹瑛。”杨衍心头一紧,这是个厉害角色,无人敢招惹。
正暗忖间,但听噶吱噶吱声渐近,一乘官轿从浓雾中露影,四个轿夫健步如飞抬至曹瑛身侧,方才落轿打帘。
杨衍细盯走出之人,面色微变,却道来者是谁,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冯公公(冯双林)。
尚膳监的陈公公疾步上前跪拜。
杨衍看着冯公公与曹瑛讲过几句话,曹瑛默了默,那校尉旋而起身似领命,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也就片刻功夫,门前守吏隔帘栊禀,林校尉求见。
杨衍让进来,复回桌前坐下,林校尉满脸的雨水,拱手道:”尚膳监的车队查验无误,若杨大人无异议,此时即放行出城。“
他等了会不见动静,有些诧异地抬首,却见杨御吏面庞微凝,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提高嗓音:“杨大人可有异议?”
杨衍似这才回过神魂,他笑了笑,语气十分平静:“把那名氏不在文碟中的两人带来,本官要盘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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