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婴昨夜已思量过应对之法,与魏征掰扯起这件事的合法性来:“我听说百姓之家亦有离休之事,譬如乐府之中有《孔雀东南飞》一诗,讲的便是那姓刘的为着母命与妻子和离另娶之事。”
魏征道:“那是父母之命。”
李元婴道:“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婚姻之事尤为重要,处得好了,一家和美;处得不好,家宅不宁。《孔雀东南飞》是他们处得好却非要他们离了,硬生生害了三四家人!反过来,夫妻间处得不好的您让他们一直处下去,也会害了两家人!”
魏征见他小小年纪竟敢对婚姻大事发表意见,冷笑着说:“天子后宫,能和寻常百姓家一样吗?”
李元婴道:“正是天家后宫,才要当领头的。您家也有女儿孙女,若是您女儿孙女受了欺负,您难道只教她忍气吞声,说什么‘日子是过出来的,你且忍一忍,他总会改的’?照我说,世间夫妻理当合则处不合则离,谁都不受谁的气才行!”
魏征道:“和离本就可以,有心和离的照着府衙的章程走便是。”
“那不就得了?”李元婴道,“那您的意思就是只许百姓和离放妻,不许天子放个才人了?”
魏征道:“要放才人走,也得有个因由。”
李元婴道:“他们处不来不就是因由了?自九成宫偶遇媚娘后,我知晓她熟读群书,伺候若想找什么书便想着让她帮我找。结果那日有人拦下皇兄说我常与媚娘见面,皇兄便生出疑心试探于媚娘,直接对媚娘说要将她赐予我,问她愿不愿意。”
这一段魏征是不知道的,毕竟李二陛下只说是李元婴闹着跟他要人。
他肃容听李元婴接着往下说。
李元婴坐直了身体,坦荡无畏地与魏征对视:“他们便是算不得正经夫妻,这样问也是诛心之言,您说,她该答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这样了,她再留在宫中当如何自处?所以,我才去把人要了过来!媚娘是一个聪慧过人、才能出众的女孩子,因我无心之举而失了圣心,我难道不该还她一个前程?”
李元婴笨吗?
李元婴不笨,很多事他不懂,只是没去深想而已。
他听武媚分析完其中利害后仍是去和李二陛下要人,就是因为此事因他而起。
他从小在大安宫中长大,虽不至于看遍世间冷暖,却也知道深宫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得势还好,不得势连个阉竖都能骑到你头上去。
当初他还没被皇兄皇嫂接到太极宫,底下就曾有人寻机欺辱他娘,毕竟太上皇一去,一个宝林算什么呢?李元婴那时虽才五岁,却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乍然撞见母亲被迫朝人低头赔笑,只觉浑身气血齐齐上涌,想也不想便叫人把那阉竖埋到雪里去!若不是嫂嫂赶巧来了,他手上就要沾一条人命了。
哪怕是现在,底下依然流传着他以雪埋人的狠事,都说他是个混世小魔王。李元婴不怕担这个浑名,他也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希望每个人都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可要是有人欺辱到他在意的人头上,他定是不会把对方当人看的,他们哪怕死一百次,也抵不过他们让他娘掉的一滴泪。
李元婴心中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当初皇嫂耐心教他、真心疼他,他便高高兴兴当个好弟弟,天天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玩耍,乖乖听她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比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有担当’!
既然是他招来的事,断不能叫别人受过。
李元婴仰头,澄明的双眼直直地望向魏征:“您觉得我说得可对?”
魏征无言以对。
李元婴若是为着美色而和李二陛下讨人,他肯定要骂得李元婴狗血淋头。可李元婴这样与他一说,魏征便觉得这事是李二陛下做得不地道。
李元婴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若他当真到了通晓男女之事的年龄,早该让他出宫自己开府或者就藩去了。李二陛下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当真有私情,还去问自己的才人愿不愿意跟自己弟弟,这不是诛心之言是什么?若当真是寻常夫妻,这么一问肯定是过不下去的了。
这么说来,李元婴去讨人反倒是重情重义、极有担当之举。
魏征道:“你倒是巧舌如簧。”
李元婴见魏征神色松动下来,当即旁敲侧推起魏征为什么不去骂李二陛下,反而来堵自己。一问之下,李元婴才知道魏征已经骂过李二陛下了,是被李二陛下忽悠过来的!
李元婴简直被他皇兄的无耻惊呆了。
真是岂有此理!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扯谎骗人!话是他说的没错,可这事明明不是他起的头!被他皇兄这么一说,倒像是他见色起意非撒泼耍赖去讨要宫里的才人似的!
李元婴气得不轻,见魏征显然也觉得李二陛下这事做得太糟心,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凑过去拉住魏征的手说:“我觉得这事皇兄做得很不错,他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放媚娘自由。您应该好好夸一夸皇兄,鼓励天下人学习皇兄这等知错就改的好品质,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不偏听偏信,随意对自己的妻子口出恶言。”
宫中设有皇后、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才人就是二十七世妇里的最末等,与婕妤、美人一起协管宫中祭祀与宴客之事。虽比不得百姓之家所说的正妻,却也是正正经经的有品阶的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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