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宝林何曾听过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当场气得满面通红。他们年幼不知愁的殿下正被几个内侍带着玩,听到动静后跑出来一看,正好看到柳宝林满脸的愤怒。
他们殿下当下生气了,招呼左右把对方拉到雪地里去,气势汹汹地下令:“埋起来,把他给我埋起来!”
听他们殿下这么吩咐左右,戴亭心中莫名一阵翻腾,竟也跟着冲了上去,捧起冰凉的雪往对方脸上砸去。
对,把他埋起来,把这卑劣下作的家伙埋起来!
他们殿下看着觉得挺好玩,也跟过去用雪砸人。
这场闹剧持续到皇后亲自赶到。
皇后命人把被埋在雪里的人挖出来,看向动手的几个内侍。
他们殿下把人都喊回自己身后,和皇后告状:“他坏,欺负娘。”
戴亭感觉皇后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他们殿下跑上去抓皇后衣角,不依不饶地告状:“皇嫂,他坏。”他说着眼里还含了两泡泪,配上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显得特别可怜。
皇后弯身把人抱了起来哄:“好,我知道了,他坏。”
他们殿下这才满意,用力地点头:“可坏可坏了。”
那个恶心的家伙被带下去审问。
在他们殿下噙着泪力保之下,他们并没有受到惩罚,只被告诫下回不可再做这种话。
他们殿下还小,下这种不懂事的命令情有可原,他们得劝着他们殿下别胡来。
当天晚上,李元婴就病了一场,一整夜都昏昏沉沉。
戴亭几人在旁边守了一夜,都立誓要忠心跟随李元婴一辈子。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都病恹恹的,皇后亲自来看过几次,在李元婴稍稍好转之后把他接到大兴宫住下。
戴亭从此一心一意地在李元婴伺候。
自从大病过一场之后,戴亭发现李元婴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有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在对话,后来还会拿出一些并不是膳房送来的食物。
戴亭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而是每日尽量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元婴身边伺候,并且在李元婴拿出那些奇怪的食物时提出先由他试食。
李元婴很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食物。
戴亭渐渐也就习惯了,不时帮李元婴打打掩护,让别人不至于对李元婴生出疑心。
随着李元婴渐渐长大,有些东西越发隐瞒不住,李二陛下这个兄长兼一国之君也开始注意到李元婴。
李元婴想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戴亭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会伺候在李元婴身边,和其他内侍一样在宫中或在诸王封地慢慢老去。
可李元婴却对他说,伺候人的事谁都能做,他应该去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应该去做一些别人无法取代的事。
李元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谁愿意一辈子都做随时能被人取代的事?
至少戴亭不愿意。
戴亭带着人去了高昌,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接下来几年,戴亭去了洛阳、去了吐蕃,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一开始跟着他出去的人大多攒下颇为丰厚的家业,很快娶妻生子。
每回一起出去,他们都在讨论家中父母、讨论家中新妇、讨论何时可以回去见媳妇孩子,有的人跟着他久了,还会壮着胆子问他:“听说有些内侍也能娶妻,你何不也娶一个,再收几个义子承欢膝下?这样每次回去也有个家可回。”
戴亭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不必。”
他不必有另外的家,他只需要一个归处即可,不需要更多了。
戴亭在洛阳对付郧国公时,其实曾见过他的兄长。当时他的兄长见他地位不凡,曾有过相认之意,怕他拒绝甚至还让侄子先来试探。
戴亭还是说:“不必。”
他并不怨恨兄长,甚至也不怨恨把自己卖入宫中净身为阉奴的父母。
但他同样不在意他们。
从他坐上那辆开往长安的牛车开始,他就没有亲人了。
戴亭没有和李元婴提起过这件事。
他不需要父母兄长,也不需要后代。
后来李二陛下因为占婆之事对他起了戒心,问他愿不愿意入朝为朝廷效力。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也不需要功名利禄。
如此过了许多年,戴亭曾穿过沙漠、跨越草原、远渡重洋,所有车马能到的地方他都去过,所有海船能到的地方他也尽数踏遍。
他在许多大小国家留下过不少传说,却从来没有长久地停留在某地,不管走了多远,他总是要回去的。他最后一次远航,把大唐的旗帜和滕王的旗帜同时插在一片从来没有大唐人踏足过的大陆上。
他在那片大陆上停留数月,留下不少滕王府的人曾来过这片大陆的证据才载着一船船珍宝返航。
他的身体已经经不住再也远航。
他回到了滕王府。
他们殿下和过去无数次一样热络地拉他坐下,问他此去遇到了什么,问他那片大陆和大唐所在的大陆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们挑灯夜谈,没有半点久别的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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