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位住进去的,并非是陵寝的主人,而是她的夫君。
抵达独落坞山脚下的成陵,是在五日之后,前一夜刚刚落下一场大雨,山中空气清新,青草带露。
在礼官带领之下,天色尚未大亮,便开始下葬的仪式。这个时辰,据说是南国最好的卜筮算出来的。
吉时已到,这南国战神便要长眠在成陵之中。
由祭师点燃明烛,孟光长公主微微垂头看了一眼寒玉棺中的容焕,在轻盈捧着的水盆中净了手,接过三根香,亲自上前点燃,尽管身边有宫女待她插香,可是她却挥退了他们,将三根香亲手插在了香炉中。
手背被火光熏伤,大约是有些疼得,她却不管,径直的跪在蒲团之上,虔诚诵经。
祭师歌喉清肃,每一句都是庄重肃穆的,在这样看似平静的时刻,地宫的门被打开,孟光长公主的眼皮颤抖了一样,却又再一次紧紧闭上,终究是不愿看见的。
她的焕儿又要在那黑漆漆的地方等上多少年?
“等一下,”她从蒲团上站起来,拦下扶灵的军士,挥手示意他们开棺。
寒玉棺中,那人眉目依旧,似乎是真在沉睡一般,身上穿着的,是大红的喜服,衬着他俊秀无匹的容颜,格外的好看。
“以前,你总趁我睡着,偷偷的吻我,如今,我也偷偷的吻你一下,才叫公平。”
她在冰冷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的留下一个吻,便背过身去,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她站在那里,耳畔是军士整齐伐一的脚步声,与祭师的啸歌相和,明明已经回到南国的土地上了,可是竟然还能闻到冰冷的气息,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冗长。
半响,随着地宫的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声,她敛好衣袖,抬头凝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轻声道:“回长安吧。”
在她的身后,祭师还未停止歌唱,随着她远去的车驾,那首歌的词句也渐渐模糊不清。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徠!无远遥只。
魂乎归徠!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孟光长公主车驾四角的镇魂铃还未摘下,伴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发出低沉的声音。
朝阳初升,阳光从车窗中照进来,散落在孟光长公主的裙摆上,她摊开手,看着落在她手心的光芒,微微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成陵。
“魂乎归徠,国家为只。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诸侯毕极,立九卿只。
昭质既设,大侯张只。
执弓挟矢,揖辞让只。
魂乎徠归!尚三王只。”
第八十五章
光永元年初始,南国便迎来了一场全新的变动。
帝国战神的骤然离世,让国土一统的喜悦陡然空洞不安,与这更加耸人听闻的,是孟光长公主瞒着满朝文武,以及陛下,在燕京闭城与大司马完婚。
这让得到消息远在长安的陛下连发了三道诏令,让孟光长公主火速回宫。
可是孟光长公主皆是弃之不理,一路先携大司马的遗骨回到了独落坞山上,随后才不紧不慢的回到暗潮汹涌的长安城。
长安的黎明,从来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唯独这一日,满城素缟,在清晨的露气之中,期待已久的朝阳并未出现,在这个时辰,本该是百官上朝议政的时间,可是长安城的街道上,却不曾响起一架马车的声音。
原本应该紧闭的孟光长公主府,此时巍峨的府门大开,火光明亮,无数的臣子聚集在那里,噤声无言,颤颤巍巍。那位南国真正的主子回来了,可谁都知道,孟光长公主的归来,是为南国带来一场无法遏制的动荡。
不远处的一声威严大喝:“全体将士恭迎长公主御驾!”
轰然一声,那些守卫在长公主府前的将士齐齐单膝下跪,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一手放在膝上,头颅低垂虔诚而恭敬,这是容焕的最后一支亲兵,是那死在雪原中五千征天军中同样精悍战斗力的同伴。
叮铃铃的,马车的车轱辘在石板上发出有序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一个挂着镇魂铃的马车出现在长安的街道上,缓缓慢慢的停在长公主府的门前。
那些大臣们由丞相带着头,齐齐跪下,山呼长公主长安千秋。
过了一会儿,车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孟光长公主身披素缟,清淡无华,褪去常年艳色的装束,此时的她反而不像是那个执掌天下权势尊贵无双的孟光长公主,更像是,一个孤独的嫠妇。
然而,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事情,他们相约而来,极为默契的都是为了一件事。
萧元的鬓间簪着一朵白花,脸上无妆容,眼中却熠熠生辉,略略扫视了底下跪着的人群,声音低哑笑着道:“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如何还能长安千秋呢?”
那些大臣们面色一肃,纷纷惶恐不安的相互张望,最终还是丞相沈安跪了出来,道:“望殿下节哀,大司马···”
萧元却截断了他的话,直接笑出了声,道:“本宫无哀,倒是方皇后,如今应该哀容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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