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她,不管游到多远的地方,终究还是只有趴在他的船沿才能安睡。
急速的水流滑过她的身体,她真想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他。
她想对他唱歌,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问他,那时离开,是不是为了寻找可以避水的方法?他是不是也想,留在西海,永永远远的同她在这片海中起舞?
可是她再也发不出声音。
西海之上,有一个传说。
在许多年前,鲛人是无法上岸的,她们偶尔浮出海面,可是无法支持过多的时间,便必须游回海水里。
直到有一天,西海之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猎鲛者的船上不知是什么珠子,血红的颜色,融化在西海之中。那以后鲛人在成年之后可以短暂的分出双腿,上岸活动。
无垠岛上的鲛人静静地依附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那片海域的烈火,他们都记得看着那个男人从海中浮出来的那一刻心中的震惊。
那个生于西海最深处的鲛人少女,最终又被他安葬在了那个地方。手持着两颗凝碧珠的男子,静静地伫立在山崖之上。不知过了几天几夜,那片海域上的烈火终于熄灭。
男子收紧手指,手掌之中,是千辛万苦才寻到的本以为凭借它可以从此与少女遨游在海中的避水珠,此刻却与少女明眸善睐的双眼一同化为粉末,飘散于无垠岛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粉末坠落的地方,来年开春,生出一种鱼尾形状的植物,鲛人采之,制成药物,可助其长时间的保持人形。
第三章
一百五十六世。
江州宜兴。
江州宜兴是六州中盛产紫砂茶具之地,景行止得到预示,知道这一世迦叶尊者的转世在这里,便很早就在宜兴安居了。
那么一日,他知道尊者出生了。
循着感觉去找,一路往那未知的地方寻去,却发现那是一家世代制陶的小作坊,景行止刚刚走到小作坊的矮篱笆外的时候,便听到初生婴儿的啼哭声。
有人越过他,满脸喜气,合不上嘴的大声嚷着,“爹,三娘她生了,是龙凤胎呢!”
景行止闻言,唇上也溢出一丝笑容。
那个被叫做爹的老汉,本来正小心翼翼的收拾着刚治好的一批紫砂茶具,闻言也顾不得许多,手上的东西都丢到一边,跟着那人一块跑了。
景行止本欲跟随前去,目光却被一堆紫砂茶具中的一个茶杯留住了。
他望了许久,目光从喜悦转而微凉,渐渐的悲伤的色彩越浓郁,化不开一般,黑色的眸子里面,不知是怎么了,黯淡失色。
他的尊者,这一世是——一只紫砂茶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在众多杂乱摆放的紫砂器具中拿起那一只茶杯,战战兢兢的将它捧在掌心。
端详了一遍又一遍,似是不敢相信,似是难以相信,可是他再看千百回,他的尊者依旧变成了一只茶杯。
世事轮回,千般变化。
他定定的看着那只尊者所化的茶杯,目光是一如既往的爱慕,沉默许久,双眸仿佛燃尽了秋月夜华的寂寥萧瑟,缓缓,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彼时四国混战已久,国与国之间的界线早就模糊不清,流通的货币也唯有黄金最值钱,他用不着那些身外之物,可是总想着尊者若是转世为人或者别的什么,总是要吃穿住行的,他都一一备下了,其实,却用不着了。
他将它捧在手心,缓缓走出陶瓷作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它带回清山的,好像是一路捧着回来的,还是定定的一直瞧着它。走过市集的时候,有人不留神撞了他的肩膀,茶杯险些落地。
他那时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先紧张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可是下一秒,却又隐隐约约,有着一丝隐晦难言的期待。
是啊,多希望它就这样摔碎了,那···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可怕了,这是尊者啊!自己却想毁了它。
他将那茶杯握着愈发的紧了,回头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尊者变成了茶杯,他不会说话不会行走,就这样好像能一直跟他在一起似的,不拘性别,不拘年纪,不拘喜欢不喜欢,尊者都是他的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便觉心里好受许多,百余世都熬了过来,这又有什么可痛苦的。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渴望,在他还只是一朵婆罗花的时候,被供奉在灵山之上,听着尊者每日的诵经礼佛,在尊者的教化中有了形体,因为尊者是男子的形态,所以他便化成了女子的模样。
他后来有过这样的渴望,希望在自己的梵唱声中,也能叫尊者苏醒,与他一样有自己的灵魂,而不是一个死物。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尊者可以唤醒他,而他却无法唤醒尊者。
那往后的岁月,无论清山下的战火多么的激烈,无论世事沧海怎样的浮沉,他紧紧守着他的尊者,不看也不听。
尊者虽然只是一个无声无息的茶杯,可是尊者一个人就胜过你们芸芸众生,因为他是景行止唯一爱着的那一个。他是景行止甘愿舍身赴火海,献出苦心修行的生命,也要救下的那一个。他是景行止愿意等待千百万世,不论形体,姿态,性别甚至于是一个死物都要静静陪伴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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