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拉着君至玩家家酒的时候,偏要自己当新郎,君至做新娘。一群小孩子,像模像样地采纳拜堂。夫妻对拜的时候,君至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一向早熟,与这些懵懂孩童相比,早已知道“夫妻”的含义,忽而想到未来的妻子是沈归,当真脸便热了起来。
那段时日,大约是自己一生中最无忧最快乐的时候罢!
阿娘终是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撒手人寰,临去前,没能见上心念之人。君老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所见唯有阿娘的棺椁。
君至冷眼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他看到沈归跟着沈伯母一起来吊唁,她好像想过来,却被沈伯母拉住了。这个场合,确实不合适。
沈伯母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跪在阿娘的灵堂,君至没想到,沈归会在这时候来这里。
她是偷偷来的。声音很轻,唤他君哥哥。
他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她默默跪了下来。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他问她为什么过来,声音一出口,嘶哑干涩。他忽然怕她会嫌弃现在这样的自己,也像阿娘一样,离他而去。
她说想来看看阿娘,还有......他。
她还说,阿娘若是看到他如此,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她的声音很轻,君至却还是能轻易听出里面的担忧、难过......与心疼。
阿娘去世的时候没哭,见到君老爷的时候没哭,听旁人吊唁安慰的时候也没有哭,却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成串砸在了地上。
他听见她起身的声音,他想,自己这副软弱的样子,怕是惹她嫌了罢!身子蜷得更低,想要避过她。
背上蓦然一暖,她软软的小手,向阿娘一样,每每在他难过的时候,轻轻拍着。她哼着的小调,平和安宁,是幼时听过的,沈伯母哄她入睡的曲调。
就让他再软弱一次,这次过后,便再也不会了。君至埋首在她的颈侧,眼泪濡湿了她的肩膀。整整一夜,沈归便这样,抱着他,哼着那曲调,不曾停歇。
那夜的沈归,没有平日的古灵精怪,活泼开朗,却像他阿娘一样,柔柔地,将他裂开的伤口,一一抚平。
君老爷又外出了,阿娘去世不足三月,他便匆匆离去。人心凉薄,原来可至于此。
没了阿娘,便再没了来路。君至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白,人生只能靠自己。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日没夜地读书,他没有过人的武力,也不愿和君老爷一样经商,便唯有一条路,科举入仕!
沈归也被拘在了家中,听说是沈伯母亲自教养,要让她在及笄前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君至其实觉得,沈归原来那样就很好,率真又可爱。
他与沈归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阿娘去后的第一个中秋,君老爷没有回来。他挥去仆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一盘冷月,心里乱糟糟的。
听见有敲门声,开门却是沈归。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裳,手里还托着一盘糕点,在他愣怔地时候塞到他手里,与他讲有惊喜之后,便飞速跑开了。
他端着一盘糕点,精致小巧的各色点心里,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月饼。拈起来咬了一口,味道却像是阿娘的手艺!君至忽而想起,沈归是曾向阿娘讨教过怎么做点心的。
那个月饼,他没舍得吃完,好好地保存在了盒子里。
送年礼的时候,十三岁的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在白皑皑的风雪里,美得惊心动魄。
花朝节的时候,君至坐在万福楼的雅间里,望着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沈归,十五岁的沈归,已经展露出她明媚至极的美,他忽然好怕这样的自己,配不上她。
他看见沈归看上了那个玉蝶簪子,却因囊中羞涩,万分不舍地离开,于是便买了来,想着哪日便送与她。她那么好看,这玉簪,合该是她的。
君至,要上京赶考了。这是他给自己预定的路,不能动摇。
走的那天,小镇外的那颗柳树,沈归,就站在树下。他远远看见沈归两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便知她有东西要送他。
这是今年他与沈归的第一次见面,却是为了离别。
又长了一岁,沈归的个头似乎也高了不少,穿了一身绿衣,头上一只简单的玉钗,粉面红唇,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想,若是阿归让他留下,他该是会留下罢!
走到近前,沈归便说她身无长物,唯有绣工还能勉强,便送香囊一只与我。她虽极力保持平静,然而君至还是像幼时一样,轻易便读懂了她的情绪。
沈归,是想挽留他的。他,心底也是期盼的。
然而,沈归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见他没有立刻接下,有些急忙地,想将香囊塞给他。君至从这一个动作里,依稀看到了她幼年时的模样,和那年中秋时,不成形状的月饼。
他忽然想伸手,抱抱她。这么想着,便伸出了手。
小巧玲珑的香囊,落在了掌心。
君至看到沈归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终究是收回手,笑着说,谢谢沈妹妹。
你看,他连阿归,都不能再唤了。
考上状元,是他计划中的事情,他也不会允许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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