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打水给凤笙净手,凤笙来到案前坐下,闭目片刻,方提起蘸了墨汁的毫笔,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一个个乌黑圆润的小字,出现在她的笔下。
凤笙写的是小楷,这种小字多用于日常所需,小到书信,大到应试考卷,都用的是小字。
苏东坡曾有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有余。写大字时,因可书写的面积宽绰,难免给人一种可以肆意挥洒的心态,结果字很容易变得松散。可写小字恰恰相反,因可供书写面积太小,书写者怕写不下难免局促缩紧,局缩太过,就会变得蜷促。
所谓大小难能,指的就是如此。
能写得一手好的小字,且不提是哪家风范,至少在书之一道上,算是略有所成。
方凤笙的小字就写得极好,挺拔、娟秀、圆润而整齐,整篇字下来,看似笔触一样,却又字字不同,又协调一致,难掩神采飞扬之气势。
知春在旁边看得如痴如醉,深恨自己跟随姑娘多年,姑娘也没少教她,可惜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至今写出的字将将也就够让人认识。
她当然没忘给凤笙研墨,随着浓黑的墨汁慢慢磨出,她恍惚又回到从前。
姑娘挑灯夜读,她红袖添香。
“想什么呢?”
凤笙用眼角余光,看这傻丫头磨墨磨着磨着,就蹲在那托着下巴,魂游太虚。
傻乎乎的样子。
“奴婢想到从前了,以前也是姑娘写字,奴婢和知秋帮你研墨。姑娘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那要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想到法子。”
“那老太太到底什么时候想到法子啊?奴婢昨日去看,老太太的精神好像不大好,她一把年纪的,这么干感觉好难为她。姑娘你说我们也真够心累的,梯子递了好几架,为了这事,禹叔还专门去买了特产,您仿了书信,东西她也收下了,怎么就不见动静?”
“你怎么知道老太太没想到法子?说不定老太太已经出手了,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听到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凤笙眉眼不抬说。
“出手了吗?”
剩下的话,因为知春也听到说话声,戛然而止。
“爷,您小心脚下。”
第8章
“爷,您也别生气。德财那小子就是欠抽,不用你下命,等他回来奴才就去抽他。瞧他找来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还幕僚,比奴才还蠢……”
林荫小道上,行着两人。
为首的一人,穿玄色暗纹锦袍,腰束同色镶玉锦带,身材挺拔欣长,双手交负在身后,步履不疾不徐,似闲庭若步。
他身边跟着个矮他一头的小胖子,亦步亦趋。
“哎哟,瞧奴才这……瞧小的这嘴,真是欠抽,不用爷动手,小的自己抽。”
宗钺斜了他一眼:“行了。”
德旺就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偷眼瞧主子应该没生气了,就贴了上去。那胖脸笑得差点没开花,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让小的说,这孙家号称绍兴城一绝的景儿,也不咋地,还不如家里,小的瞧样子是那孙知府吹牛吹大发了。”
“爷不是来赏景儿的。”
“小的知道,爷是来寻幕客的,可就别说那孙府台举荐的了,德财那小子寻回的也不咋滴。小的觉得世人谣传绍兴出师爷,天下幕客十之八九出自绍兴,肯定是夸大之言,这里的人也没见比旁人多长两个脑袋,小的就不信能比旁人聪明到哪儿去。”
“就你知道!”宗钺冷哼一声,抬脚迈上水榭的台阶。
这水榭毗湖而居,远远看去,湖光水色浑然一体,风景秀美。宗钺只当这里也是院中一景,没有多想,就迈了进来。
“这小亭子倒是不错的,还燃了香。嗯,就是这香劣质了些,不如家里的好闻。”德旺掐着嗓子挑剔,挑剔完了香,又挑剔摆件,等抬起眼,才发现这水榭里头还有其他人。
是两个姑娘。
其中一名高挑但偏瘦,看打扮似乎是主子,后面是个丫头。
见宗钺皱着眉,德旺尖着嗓子,拈着兰花指指过去:“你们两个好大胆,竟然擅闯,惊扰了咱们爷,要了你们的小命儿!”
对于这一切,知春是挺懵的。
她刚听见有人说话,这人就闯进来了。明显进来的人有点不正常,一个大男人,说话掐着嗓子,还拈着兰花指,以为这是唱大戏呢?!还动不动就要人小命!
知春历来泼辣,才不吃这一套,当即还嘴:“我还没说你们乱闯呢,你们是哪儿来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惊扰了我家姑娘,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
“你看你那不男不女的劲儿……”
“知春!”
方凤笙站起来,垂眉敛目,福了福:“想必二位是府里的客人,我二人并未乱闯,已在这里停留多时。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说是二位,其实话是对宗钺说的。
宗钺皱眉看着眼前这名弱不胜衣的女子,他历来讨厌这种瘦到近乎病态的女人,因为那会让他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记忆。
即使这女子肤色胜雪,身段隐隐有着江南女子如弱柳扶风的娇态,但恰恰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
宗钺厌恶地瞥了一眼,正打算转过身,目光瞥到案上摊开的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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