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微笑:“也许你会问朕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朕担心……你猜,如果朕真的杀了李尚书,李寻欢会不会现在就破门而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qíng?”
南柯垂下头。
朱见深说:“你要朕替官员想替百姓想,那谁替朕想?”
南柯这才qiáng迫自己发出声音,忍着要哭的恐惧说:“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朱见深忽然卡住了南柯的喉咙,把一枚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qiáng迫她咽下,而后又说:“这枚丹药含有剧毒,但不会立刻发作,只要每年定时服下解药,你就可高枕无忧,解药朕会派人给你送的,不要担心。”
南柯哑着声音问:“那李尚书……可以回家吗?”
朱见深说:“明早你们就可以看到他,满意了?。”
南柯把头叩到地上,痛苦的回答:“谢皇上。”
<140>
夜,正值最深邃的时刻。
汪直那猥琐矮小的身躯走在地下的密道里,反而被墙上的孤灯照出了高大的影子。
他还穿着自己华丽的太监服,脸上卸下了白日的媚笑,因而显得有些狰狞。
任何脚步,在这个yīn冷cháo湿的地方,都会留下回声。
汪直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立刻变有刑部官员走出来迎接道:“汪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胡云冀也在这里,他本来还涉及不到什么核心的事务,但这次查抄李家有功,自然不同往日。
可惜不知为何,胡云冀的表qíng并没有喜悦。
汪直的目光慢慢的移向墙上挂着的那个枯瘦的老人,柔声说:“李大人啊,杂家多有得罪了。”
李尚书身子骨本来就虚弱,受了这许多折磨之后,满身都是血痕,根本答不出话来,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完全令人联想不到平日里的温文儒雅。
汪直走到他旁边,轻轻地端起侍卫手里的一个小铜盆道:“李大人,您德高望重,何苦要受这等闲罪?不如早早的把名单说出来,好告老还乡啊。”
李尚书气若游丝:“没……有……咳咳……”
说着就咳嗽了起来。
汪直猛的把小铜盆里的盐水全部都泼到他的伤口上,呵呵的yīn笑。
李尚书连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剧烈的颤抖着,让麻绳在手腕上又划出了几道血痕。
汪直淡淡的转身道:“审,他一刻不被放出去,你们就审一刻,这可是为皇上效忠大好时机,明白吗?”
那迎接汪直的官员赶忙满脸笑意的答道:“是,多谢公公提点。”
胡云冀面色犹豫的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子折磨李尚书,并不是他的本意。
但事qíng已经做了出来,难道还有回头的路吗?
抓人上刑,早已是众官员的家常便饭。
次日清晨,彻夜未睡的李寻欢和家人,在李园门口迎接到的,就是被摧残到苟延残喘的老父亲。
他不敢置信的走上前去,从侍卫手里掺过他,抓到那血流不止的gān枯的胳膊,便对李尚书所为难他勉qiáng他的一切,都不上心了。
李寻欢漂亮的眼睛甚至都有些发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发火。
难道他还要去责怪皇上?
这本来已经是死罪的事qíng如此从轻发落,真是残忍的恩典。
林诗音早就掉下眼泪,走上前来道:“表哥,先扶姑父进去吧,外面风大。”
李寻欢点点头,面无表qíng的和她一起把父亲搀扶进了院落。
南柯摇摇yù坠的跟在旁边,不禁身体是沉重的,就连心也是沉重的。
平时门庭若市的李园,如今只剩下些豪慡的江湖客,至于平时那些满口仁义的官员们,早就避之不及的没了踪影。
李家大树已到,大家都怎么办呢?
南柯想像不出来。
她没有对任何人讲昨天朱见深施加给自己的一切,她不愿意在这悲惨之时,再去与别人分享痛苦和无奈。
141—144章
<141>
这一年的冬天,北京似乎格外寒冷。
南柯还没有忘记自己被册封为公主那日的风光,就已经见识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惨淡。
李尚书被救回来之后,就卧chuáng一病不起。
原来他的身体也是靠服药撑着养着,才能坚持上朝做事,写那些为民请命的奏折。
这回被大刑上过……一下子就变成风中枯叶。
更大的打击是隔日皇上就颁布了把他贬为庶民的奏折,这对于把世代为官光耀门楣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人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
他没有熬过年关,便抑郁的撒手西去了。
李夫人也为此事肝肠寸断,整日一泪洗面。
在李尚书入藏的当晚,竟吞金自尽。
接二连三的失去亲人这样残忍的事qíng,令李寻欢变得极为沉默寡言。
从前的他虽不聒噪,却也会谈笑。
但现在再与其说什么事qíng,李寻欢便只会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他的这种成熟,让南柯心疼。
似乎在如此的变故之下,南柯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什么重要的事qíng了,她就像是李家最坚qiáng最健康的人,把什么都想到,什么事qíng都办妥当,安慰李寻欢,安慰林诗音,然后在睡前喝下苦苦的药,忍着疼痛睡下。
凄风苦雨之中,无一人得全安。
除夕时,李园也并不热闹。
李寻欢甚至都没有摆出酒席来让大家聚一聚,只是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着闷酒。
其实,也没有大家了。
这个地方除了佣人,就只剩下林诗音和南柯两个姑娘而已。
南柯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在屋子里徘徊了很久,才轻轻的走道隔壁推门而入,说道:“哥哥,今天过年,我叫厨房准备了几样菜,叫林小姐来一起吃吧。”
李寻欢坐在桌前玩着一个白玉酒杯,摇头道:“吃什么,诗音又会哭起来,还不如各自静静。”
南柯关上门,走到他身前,忽然抱住了李寻欢:“哭总比你这样不哭得好。”
李寻欢拉住她的胳膊,顺势让南柯坐在自己对面,把住她的脉道:“身子总算好些了。”
南柯低头说:“我这不算什么。”
李寻欢露出微笑,虽然依旧温暖,却让看者感觉苦涩:“在我看来也很重要。”
南柯感觉自己像是脆弱多了,呆呆的盯着他的脸也想流下眼泪。
离相识并没有太久似的,却真真实实的变得物是人非了。
李寻欢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便道:“明天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整天闷在屋子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南柯摇头,认真的握住他的手说:“哥哥,你不要恨朝廷的那些人好吗,你要恨了,就一辈子都不快乐的。”
李寻欢轻声道:“我明白。”
南柯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没有撒谎,才安下心来。
此时她忽然在悲痛之外又有了种温暖,她为自己所爱的人的胸怀宽广而感到骄傲。
李寻欢静静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又说:“我打算辞去官职。”
南柯愣了下,问道:“真的觉得没有作为,心灰意冷了吗?”
李寻欢微笑。
南柯道:“那就辞了吧,现在你做官,日子也不好过的,但是之后你要gān什么呢?”
李寻欢的眼底流露出了种奇异的神采:“可以做的事qíng很多,可以实现自己价值的方法,也有很多,甚至比从前更多。”
南柯点头:“我知道你不会虚度时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高兴的。”
李寻欢问:“你也会陪着我吗?”
南柯想起朱见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由心里酸楚,涩涩的答道:“哥哥,你希望我陪着你,还是希望我也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寻欢道:“当然是后者。”
南柯苦笑:“是啊,我们都有想做的事qíng,希望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那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李寻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是想和王怜花走是吗?”
南柯小声道:“还没想清楚。”
李寻欢搂住她:“只要记得把决定第一个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失望。”
南柯靠在他的怀里,渐渐的生出了些力气。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用眼泪和悲伤面对生活。
生活还没有结束。
任何事qíng,只要有足够的毅力和智慧,都会发生转机。
李寻欢果然说到做到,三日之后,他便把奏折呈了上去,五日之后,宪宗准。
曾经在大明朝风光无限的李家,竟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部落糙为民,实在是令人唏嘘。
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名门之内,竟也只剩了李寻欢一人已而。
或许别人还会讲李寻欢如何风流不羁敢做敢当,可是南柯却明白,他何尝不是对权力的黑暗彻底失望才放弃了自己志向?
脱去官袍的那日,李寻欢房里的等彻夜未灭。
南柯没有进去,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归根结底,也只有李寻欢自己能够漫步走过这人生中的第一道坎坷。
<142>
年后,李园的梅花终于一朵一朵的绽放开来。
在茸茸的白雪之上,那淡粉莹洁的花瓣看起来格外jīng神抖擞。
南柯身体稍微康复了些,便坚持每早出来没李寻欢练剑,因为再无杂事缠身,李寻欢便多花了些心思给她指点,也让南柯的剑法进步了许些。
这日也不例外。
只要走到冷香小筑附近,便恩那个远远看到那一白一淡绿的两个身影在梅林中翩若惊鸿的身姿,实在是赏心悦目。
但并不是谁都肯欣赏。
就比如消失了一阵子的王怜花王公子。
他悄声潜入后院,忽而就用发出暗器要打落南柯的剑,李寻欢一惊,拉她躲开后,才看到那抹绯色露在雪中,不由停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怜花笑着走近:“自然是有事才来。”
说完,他就动作灵巧的变出本薄薄的册子,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南柯瞅到吃惊的念出:“兵器谱?”
王怜花说:“正是,从今天起这东西即将江湖人手一册。”
早些日子因为兵器谱才招惹到了伊哭等人,南柯怎么能平静以待,她猛地抢过来翻开看了看,而后又吃惊的看向李寻欢:因为这兵器谱赫然把他排到了第三,位列天机老人和上官金虹之后,之余年轻的后辈而言,实在是极其复杂的殊荣。
52书库推荐浏览: 连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