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淑娴倒是看到了十二那大大的白眼,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当下十二就老实了,低下头掂了块点心吭哧吭哧的磨牙。
“老爷,您先别急着抱怨林家,我倒是认为林家也是有盘算的。”那拉淑娴从葡萄手中接过了茶水,亲自为贾赦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上后,才缓声道,“老爷您就不奇怪,为何我娘家老太爷忽的就辞去了上书房先生之职?”
“不是因着要教导琮儿吗?”贾赦下意识的接过了茶盏,怔怔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才感觉到烫,忙把茶盏放下,甩了甩了手,“不对,也许是因着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利索?”
一旁的十二见那拉淑娴的注意力在贾赦身上,忙趁机多翻了俩白眼,并在那拉淑娴看过来之前把头埋进点心碟子里,心下暗道,蠢爹不愧是蠢爹,就算一开始蒙对了,也能自个儿将正确答案改错。
“是有这两方面的缘由,可惜最关键的却是在别处。”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十二的小动作,一个转身顺手将十二面前的点心碟子顺了过来,放到了贾赦跟前,“这个关键就是……今明两年或许会出大乱子。”
“这跟敏姐儿有甚么关系?”贾赦愣住了。
见蠢爹如此不开窍,又见点心碟子被亲娘拿走了,十二以头抢地,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可惜的是,甭管是蠢爹还是亲娘都没心qíng理会他。
“跟敏姐儿无关,却跟自家的兴衰有关。”更准确的说,是跟xing命有关。那拉淑娴没敢把话说的那么过,毕竟太子如今并不显颓势。事实上,哪怕一切真的依她前世那般,太子至少在这几年还是很风光的,初次被废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反而因着不到三个月就被复立,让诸多追随者产生了太子实乃真命天子的错觉。
照这么想想,其实最坑的并不是太子,而是当今圣上。
那拉淑娴苦笑一声,见贾赦依然愣愣的看着自己,只挨着他坐下,轻声细语的说起了经过些许修改的张家之事。
尽管真相是那拉淑娴想尽法子让张家老太爷放弃了上书房先生一职,可这并不妨碍她悄悄的偷换概念。况且,她的说法其实跟事实也相距不远,毕竟若非张家老太爷原就起了离开官场的心思,就她那一两句劝,压根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自然也可能劝一个心在仕途的人就此离开官场。
“……我到底只是个后宅女眷,对于官场之事也不甚分明。可有一点我却是明白的,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学问,得了诸多旁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荣耀和成就,只这些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个蠢的。既如此,咱们何不就听听老太爷的话呢?”
贾赦沉默了。
方才在荣庆堂里,林老管家也说过类似的话,却是说明年可能会起风波,待风波平息之后,定会同荣国府议定婚期。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明年会出大乱子,同那拉淑娴说的一般而无,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
区别在于,在贾赦眼里,林家哥儿只是个huáng口小儿,哪怕事实上林海只比他小了四岁,且还是曾经的探花郎,却一点儿也不妨碍他嘲讽林海。可张家老太爷不同,除却老泰山的身份外,张家老太爷一生的成就是连贾赦这个没甚么文采的人都不得不佩服的。在这种qíng况下,他可以认为林海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寻借口,然而他却没法从根本上否认张家老太爷。
地位和成就,跟旁人对你的信任,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成正比的。
“真的会出乱子?大到足以影响咱们这样的人家?”贾赦说这话并非出于不信任,反而是因着他信了那拉淑娴的话,才会如此的惴惴不安。毕竟,在京里出现一些风波是常有的事儿,可风波大到足以影响到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却是少之又少的。
“我原并不大肯定,可今个儿听了那位林老管家的话,却是愈发肯定了。”那拉淑娴制止了贾赦的开口,示意他先听自己说,“我娘家老太爷是这般担心的,为此甚至不惜辞去了上书房先生一职。今个儿林家也这么说,还有……老爷您忘了吗?自打今年年初开始,史家就没了音讯,我还可以告诉您,他们甚至连年礼都不曾送来。”
如今连小年夜都过去了,离大年三十也就这么几日工夫了,可史家至今尚不曾送来年礼,这里头若是没问题才叫有鬼了。倒不是那拉淑娴在意那区区年礼,而是两家关系这般亲近,且史家早已回了京城,从京城保龄侯府到荣国府,快马加鞭只许小半个时辰,哪怕是慢悠悠的赶马车,最多也不过小半日工夫。纵是如此,史家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那是否可以认为,史家那头已经乱到顾不上年礼这种“小事儿”了。
“对了,还有王家。”那拉淑娴近乎叹息着道。
“王家又怎的了?他们家也没送年礼过来?”贾赦一下子被唬住了,跟史家不同,虽说史家跟王家一样都是荣国府的姻亲,可史家到底已经是上一辈的事qíng了。贾母的双亲早已故去,如今史家的当家主母是贾母的弟媳妇儿,这想也知晓,弟媳妇儿跟亲娘的区别大了去了。然而,王家那头,就算王家老太太已年迈,可在后宅当家做主的却仍然是她!
若是王家也没送年礼过来,那问题就大发了。
那拉淑娴摇了摇头:“王家倒是送了年礼过来,我只是想告诉老爷您,王家那头将长孙王仁送到了金陵那边。”
“他们家疯了?”贾赦傻眼了,虽说四大家族原都是金陵籍贯,可自打百多年前搬到了京城后,就再没回过金陵。当然,薛家除外,因着是商人的缘故,薛家在各处都有房舍,却并不拘在一处。不过薛家念旧,女眷子嗣都留在金陵城,大部分产业也置办在了金陵。
“疯没疯,以后就知晓了。”
“可这跟敏姐儿到底有甚么关系?哦,我懂了。”贾赦面上露出了真正嘲讽之色,他是真的懂了,这事儿同贾敏并无关系,却是同荣国府,甚至是荣国府那些jiāo好的人家有关。正是因为如此,林家才不愿意迎娶贾敏,为的恐怕就是独善其身罢?呵呵,还说甚么等明年风波平息后立刻进京议定亲事,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简直比薛家那jian商还能算计!!
“不,老爷您还是没懂。”那拉淑娴再度摇了摇头,贾赦并不是一个能够隐藏心思的人,从他面上可以轻易的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当下,那拉淑娴只道,“其实,老爷您可以趁着年关里拜访一下各家,若是我猜测的不错,这世上应当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
贾赦霍然起身,旋即在屋里不住的徘徊。足足一刻钟后,他才止了脚步,仰着脸放声大笑:“好,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府上到底有几个至jiāo好友!”
说了这番话,贾赦便快步离开,正所谓赶早不赶晚,左右年关时分正是走亲访友之时,除却张家那种特殊qíng况不待客外,旁的人家就算心里头不乐意,也没法将人往外头赶。
这一拜访,就一直持续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林家的那番态度,今年的年夜饭颇有些食不知味,至少贾母是如此,哪怕她勉qiáng挤出了笑容来,底下的人看着也颇为不是滋味。至于贾敏,则早早的推说身子骨不适,留在了房里歇息,压根就不曾出来。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几个孩子了,无论是最年长的珠哥儿,还是最年幼的十二,皆是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十二:……我不笑我哭啊?
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都没到子夜,各个都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荣国府虽有守夜的习惯,却从不苛待子嗣。贾母望了一圈,直接点了名:“赦儿和政儿留下来守着罢,旁的人都散了。”
得了,难兄难弟留着罢。
有了贾母这番话,诸人很快就散去了,就连贾母本人也被丫鬟们扶下去简单洗漱后,歇了下来。也留下贾赦和贾政俩兄弟面面相觑。
贾赦唤了丫鬟撤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回头又点了一荤一素两个锅子,还让人另拿了樽酒的器皿,向贾政道:“二弟,今个儿我也来学一回风雅,咱们樽酒论文!”
“……好。”贾政早已对贾赦不抱任何期望了,可大过年的他也不想扫兴,想着大不了待会儿他只喝酒不说话,默默的听着贾赦chuī牛瞎扯好了。
“二弟,你大哥我肚子里没半点儿墨汁,这太高深的话我也不会说,咱们索xing就来说说自家的亲眷好了。”没等锅子和樽酒器皿呈上来,贾赦便摇头晃脑的说起了荣国府一应亲眷。所谓的亲眷,其实大多数都是姻亲,这世家大族喜欢联姻,像他们这等发迹不过百年的家族也好联姻。因此,但凡是有些jiāoqíng的人家,只要寻了机会,都会联姻以示jiāo好,哪怕嫡出子嗣不够用了,拿庶出的凑数也无妨。
于是,等热气腾腾的锅子送上来时,贾赦已经从四大家族说到了四王八公十二侯,连远在江南的甑家都捎带上了。
对于贾赦那异乎寻常的谈xing,贾政只默默的低头喝酒吃菜,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事实上,他完全不明白贾赦这是又发的甚么疯。听说过有人茶余饭后谈些市井趣事以解闷的,却从未听说过会有人拿自家亲眷说事的。等贾赦连张家都编排了,眼瞅着就要编排到宗室里去了,贾政终于坐不住了,急急的喊了停。
“我说大哥,虽说在自家里头说甚么都无妨,可你也不能太过了。这四王八公十二侯都让你编排过了,你就消停一下罢!”
“消停甚么?对了,我险些忘了,还有一家。”贾赦拿起酒盅,连灌了三盅之后,状似喝醉了一般,大着舌头道,“这不是还有姑苏林家吗?对,林家,咱们未来的妹夫家!”
贾政冷汗都下来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贾母早就歇下了,且他俩虽在荣庆堂里,却是在待客的外厅里,离贾母休息的内室隔了两条穿堂,十来间房舍,因而倒是不怕贾母听了这话愤起伤人。可纵是如此,贾政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半警告着道:“大哥!”
“那咱们还是说先前的七皇子好了,他去年大婚……”
“大哥你还是说说林家罢!那林家太过分了,敏姐儿多好的姑娘家,他不说万分珍惜,竟这般作践,实在是该打!”贾政果断的改了口风,以最快的速度编排了林家,并引着贾赦跟他一起编排。
“对,林家真不是个东西!”贾赦立刻就“上当”了,大着舌头恨恨的道,“扯的那甚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当我傻了不是?哼,不就是怕咱们府上连累了他林家,这才故意远着咱们吗?等熬过这一关,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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