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俩人皆是贾母房里的大丫鬟,大厨房的管事也不曾为难她们。当然,完全停了手头的活计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命留了专给贾母做饭菜的以及专供前院书房诸人用膳的灶台锅子,旁的一应都停了下来。
见厨房的人忙活开了,且这里人声鼎沸,来往的人也皆面色如常,翡翠和玛瑙的面色也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玛瑙,你说珍珠姐姐……”
“该叫赵姨娘了。”玛瑙急急的纠正道,还不由的往旁边瞧了瞧。
翡翠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顺从的道:“对,是赵姨娘。我是说,她不会有事儿罢?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儿,那会儿我才六七岁罢,我娘在生我妹妹时,就是这样喊着叫着,忽的就没声儿了。后来稳婆把妹妹硬拽了出来,可她的小脸涨得发紫,嘴唇都是乌青的,也不会哭。再往后,我爹把我娘和妹妹都送走了……”
“翡翠姐姐。”玛瑙下意识的握住了翡翠的手,贾母跟前的八大丫鬟,只有零星几个是家生女儿,多半都是卖身进府的。这家生女儿倒也罢了,左右全家老小世世代代都是在荣国府里做事儿的,可若是卖身进府的,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悲伤。
“我没事,不过就是我爹又娶了一个女人,她瞧我不顺眼,唆使我爹将我发卖了。也亏得当时寻的那人牙子是个好的,瞧着我的模样比一般穷苦人家的女儿端正许多,没将我贱价发卖了,而是细细的教导了几个月后,才送到了府里。如今想想,我还要谢谢她呢。”
“没事就好。”玛瑙抿了抿嘴,回头又朗声催促了两句,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向翡翠道,“你也不用替赵姨娘担心,我听说她早先就做了准备的。那个……她娘和妹子都在呢。”
“甚么?”
“你忘了?赵姨娘她是家生女儿,先前刚有孕时,还伏低做小的不敢吭声。可后来,我听说她去央了管事嬷嬷,将她娘和妹子都弄进来了。倒也不是甚么体面的活计,她娘仿佛是顶了个粗使婆子的位置,她妹子则是算个三等小丫鬟。”顿了顿,玛瑙又道,“你就放宽心罢,她那人jīng着呢!”
“那就好。”翡翠点了点头,旋即见玛瑙略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劝道,“我知你觉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当初咱们八个,如今还剩下几个?玻璃是被大老爷打出去的,听说去年冬日里就没了。碧玺倒是有点儿小聪明,听说是跟了赖嬷嬷的儿子,倒是让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赵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们八个,也就只剩下了我俩和鸳鸯、鹦鹉了。”
流水的丫鬟铁打的名儿,贾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来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没变,人却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
这先前碧玺和玻璃的离开倒是问题不大,她俩虽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着贾母身边活计的却是珍珠和琥珀。可随着珍珠和琥珀也相继离开荣庆堂,自然就轮到剩下的那四个了。至于顶替上来的人,则会在原本的二十来个二等丫鬟里挑选,只是因着最近事qíng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别提鸳鸯和鹦鹉了,这先前赵姨娘霸着老太太不放,可好赖她年岁比我们都大,人长得好看不说,嘴儿甜,做事儿也利索,我虽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还算福气。可鸳鸯和鹦鹉算甚么?咱俩哪里比不得她们了?”玛瑙鼓着腮帮子恨恨的道,“就说今个儿这事,她俩怎的不来?偏使唤我俩,要说qíng分,她俩都是家生女儿,往日里跟赵姨娘不是更要好吗?”
“琥珀都没来,你能指望她俩?”翡翠忽的拉了拉玛瑙,却是大厨房里的两个大铁锅都烧开了,这要是大厨房的好处了,若是搁在梨香院里的茶水间,怕是再烧半个时辰,才能将水烧开,且烧一次的份量也没那么多。
因着水都烧开了,大厨房的管事嬷嬷忙唤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将水倒入一早就备下的瓮子里,又因份量重且烫,得两人才能抬得了一个瓮子。就这般,由翡翠和玛瑙领着往梨香院而去。
这一来一去的,又是小半个时辰。
然而,虽说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梨香院里却一如她们方才离开时的模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照样忙碌着,产房里头赵姨娘的哭喊声也依旧存在,只是仔细听来,却能依稀分辨出,赵姨娘的声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气十足了。
翡翠一脸担忧的望向了产房方向,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了同样忧心忡忡的玛瑙,登时就心安了。看来,甭管玛瑙嘴上说的怎么刻薄,到底还是在担心赵姨娘的。说白了,她们几个之间虽有竞争却无仇怨,终究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呀……
“你们往荣庆堂跑一趟罢,告诉老太太,赵姨娘这头无事的,方才稳婆说了,孩子已经隐隐看到头了,她年轻身子骨也好,不会有事儿的。”赖嬷嬷忽的走过来道。
“嗯,好的。”翡翠一听这话,立马笑开了,轻轻推了玛瑙一把,拉过她一道儿往回跑,“赶紧告诉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总提着一颗心。”
荣庆堂里,贾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点儿心,盘算着赵姨娘应当能在今个儿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话,那她正好趁机好生归整一下防礼,明个儿一早就去保龄侯府拜访。
想法很美好,然而现实跟想法总归是有些差距的。有时候差距极小,可更多时候却是表面上看着没甚么区别,实际上差别却是大了去了。
赵姨娘难产了。
谁也没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极为康健的赵姨娘,竟然在隐隐看到了孩子头的时候,忽的就难产了。莫说一直待在荣庆堂里的贾母感到愕然了,就连始终守在梨香院的赖嬷嬷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在命人将qíng况告知贾母后,赖嬷嬷索xing亲自进了产房,她是已经生过两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人了,就算产房略晦气了一点儿,影响也不大。
赖嬷嬷思量着,大概是赵姨娘年岁太轻不知晓往哪里使劲儿,这才难了一些,可等她真的进了产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实在是太美好了。
稳婆顶着一头一脸的汗水,明确的告知赖嬷嬷,赵姨娘之所以难产,跟她的身子骨没有半分原因,而是因着孩子太大了。
在生产的过程里,稳婆最怕的qíng况有三。
其一,产妇身子骨不好,压根就没力气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脚,而非正常qíng况下的头。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这种qíng况,就是第三种。真要说起来,这三种qíng况,甭管哪一种都是极难解决的。若是产妇没力气,猛灌汤药或许能bī着产妇用力。若是胎位不正,则死命揉着产妇肚子,看能不能碰运气让孩子倒过来。而最后一种,则是最有可能出现孩子被闷死在里头,或者孩子勉qiáng出来,产妇却大出血而亡的qíng况。更严重的话,一尸两命也未必没有可能。
得知孩子个头可能太大后,赖嬷嬷一下子面无血色。
如今的荣国府,当家太太那拉淑娴并不在府上,而本该在此坐镇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这俩人临走前都带了她们素日里最看重的嬷嬷和丫鬟,以至于赵姨娘生产时,不得不由赖嬷嬷来镇着。问题是,就是因着两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赵姨娘出了甚么意外,这后果却是不得不由赖嬷嬷来承担的。
不由她担着,难不成还指望贾母背这个锅吗?
赖嬷嬷急疯了,要知道如今不单是两位太太不在府上,两位老爷也不在啊!等贾政从扬州回来,若是发现自己的爱妾和孩子没了,那还不活撕了她?为今之计,最最紧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备下汤药吗?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赖嬷嬷一叠声的命令道。
不想,赖嬷嬷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着先前毫无任何防备,赖嬷嬷只一个踉跄,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着腰身半响都没能起身。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撞她作甚?赖嬷嬷,赖嬷嬷您无事罢?来来,快扶着赖嬷嬷出去歇着,快些!”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将赖嬷嬷qiáng行从地上拉了起来,痛得赖嬷嬷不由的高声呼痛,饶是如此,那妇人也没有半分迟疑,硬生生的将人从产房里连拉带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离了产房,赖嬷嬷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响,她才隐约想起方才撞她的该是一个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细想想,仿佛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儿。
当然是女娃儿,产房里要是能出现伢子,那才叫见了鬼了!
“该死的赵老婆子!你给我等着!”赖嬷嬷终于缓过了气来,一手扶着腰身,一手则扒住路过的丫鬟,极为勉qiáng的在产房门口立住了身形,“是谁让那赵老婆子进来的?还有那小丫头,是赵老婆子家的小闺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娴跟前伺候的容嬷嬷不同,赖嬷嬷虽也是管事嬷嬷,可她却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着荣国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儿,可以说那拉淑娴管的事儿都是她经受归整过的,而那拉淑娴不管的一些琐碎事儿,可gān脆全是她一手包揽了去的。自然,对于荣国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庄子铺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产房里将她轰出来的,是东庄那一带,某个叫老赵头的媳妇儿,而那小丫头,她没看真切,不过听老赵头家的口吻,估摸着应该是她的闺女。
“赖嬷嬷,那是赵姨娘特地托了人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唤赵嬷嬷。”被赖嬷嬷当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艰难的稳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换成个稳当舒坦的姿势,一面还不忘解释道,“至于那小丫鬟,原本唤作小妹子,不过赵姨娘赐名叫了金玉。”
“一个小丫头片子,叫金玉?”赖嬷嬷瞪眼,旋即忽的醒悟过来,“我想起来了,赵姨娘就是老赵头家的大闺女,当初还是托了我给教养了好些日子,才给拨到了荣庆堂里。哼,好些日子没见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儿,这事儿我不管了!”
赖嬷嬷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梨香院,说实话,在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庆幸。就赵姨娘方才那qíng况,能保住孩子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没保住。退一步说,就算两个都保住了又能如何?赖嬷嬷家里头是世代伺候贾家人的,这几十年下来,功劳苦劳一大堆,压根就不贪图这么一桩子事儿。况且,这能算是好事儿吗?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讨不了好。就算赵姨娘顺畅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回头等王夫人回来了,她不是还一样会落埋怨吗?索xing趁早抽身了事,她还要谢谢赵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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