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赖嬷嬷被搀扶到了荣庆堂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诉在梨香院里遭遇的不公。在她的嘴里,她成了那个费尽心血也要保住贾家血脉的功勋老奴,偏赵姨娘不知趣,愣是让赵老婆子和赵家小妹子将她打了出来。
“……老太太,我心里苦啊!”赖嬷嬷扶着老腰,哭得肝肠寸断。
贾母沉着脸捏着缠在手腕上的念珠,半响都没吭声,最后也只向赖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罢,旁的甚么都没说。
见贾母这般做派,赖嬷嬷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得劲儿,可到底还是没敢再作幺,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只不过,等退到了外头穿堂时,从袖口摸出了个光面粗银镯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玛瑙手中:“好姑娘,这是碧玺让我给你带的。先前的喜酒也没能请你吃到,回头我拿了红jī蛋予你。”
“红jī蛋?碧玺姐姐生了?”玛瑙先还有些犹豫接不接这银镯子,待听得赖嬷嬷这话后,才惊讶的叫了起来。不过旋即,她就急急的捂住了嘴,示意赖嬷嬷跟着她过来。
要说赖嬷嬷在荣国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玛瑙高出许多的,可这身边人到底是有着自个儿的便利的,赖嬷嬷素来会做人,自不会在贾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败家子。
待跟着玛瑙进了她和翡翠的屋里时,赖嬷嬷才笑着道:“你碧玺姐姐正月里就查出有身子了,这离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实在是没空出来,要不然我领你去瞧瞧她,她一准乐呵。”
碧玺跟玛瑙等人一样,都曾是贾母跟前的大丫鬟。不过,说是一样又有些不大一样。碧玺这人,论样貌在八个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论身条论嘴甜论能耐,就没有一样是格外出挑的。可若真论起来,她也不差,唯独一点在诸人里头都是垫底的。
那就是,胆子小。
这碧玺的胆子小到甚么地步呢?是那种一片树叶落下来,她都担心砸到自己脑门的。偏去年间,贾母将她予了贾政开脸当通房,可她哪里敢呢?躲还来不及,更妄论往上爬了。这不,先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弄伤了,还偏选在了额头上,落了一小块疤不说,等伤好后还装傻充愣。也就是贾政素来不好勉qiáng人,而王夫人则更是乐得如此。碧玺gān脆扯出各式各样的由头,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还真叫她寻到了机会,趁着去年王夫人娘家来人时,麻溜儿的讨饶闪人了。这光跑还不算本事,偏她前脚走人,后脚就扒上了赖嬷嬷。正巧,赖嬷嬷俩儿子都没娶妻,碧玺便成了赖大家的。
也是她该得的,玛瑙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侥幸成了贾政的通房,才不会这么gān。这由贾母赏赐开脸的,作甚怕成那样?不过,即便瞧见了碧玺的近况,玛瑙还是奢望另一种生活,像赵姨娘那样的。
“劳赖嬷嬷和碧玺姐姐惦记了,要是嬷嬷和姐姐有甚么事儿要我帮衬,我一定二话不说给您办了。”玛瑙定了定神,笑容满面的道。
“那就有劳了。”
俩人凑在屋里说了一会子话,待赖嬷嬷要走时,还是玛瑙给搀出去的。回来时,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脸诧异的跟她耳语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儿了?对了,老太太方才说人了,让去查查谁将赵姨娘的亲娘、妹子放进府里的。”
“说人”的另一种解释就是骂人,这贾母乃是侯府千金、国公夫人,就算要骂人,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出来,这才有了极为委婉的说人一词。玛瑙自是听懂了,先示意按着贾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灯后,贾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后歇息了,玛瑙才将赖嬷嬷塞予她的银镯子给翡翠瞧。
翡翠很是纳罕,作为贾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说银镯子了,金头面都没少见。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赵姨娘,从贾母手里头得到的赏赐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们这样的,逢年过节都能拿到贾母给的赏赐,或多或少,或好或坏,这些年来积攒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因此,翡翠才愈发的诧异起来,完全想不通为何只区区一个银镯子,值得玛瑙这般在意。
“银镯子我才不在乎,可今个儿赖嬷嬷同我说了碧玺的事儿,我这不是给你留心着?”玛瑙挑了挑眉,面露讥诮嘲笑之意。
“你说甚么……呃,你个坏丫头!!”
作为同住一屋的姐妹,虽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可俩人是一同被卖入荣国府,多年以来都是同吃同住,感qíng自是极好的。况且,玛瑙一早就知晓了翡翠的心思,自是没有竞争的必要了。
“我怎就变成坏丫头了?不是你说的,盼着将来有一日,好让老太太给你许个好人家吗?还说了,顶好是府里的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再不然庄子上的庄头也是极好的。这赖嬷嬷家里俩儿子,赖大娶了碧玺,你配给赖二岂不好?正好,你原先就同碧玺说得拢,往后当妯娌一点儿矛盾都没有。赖嬷嬷这人虽jīng明了点儿,可对儿女都是极好的。你说……”
“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儿!”
“好姐姐脸都红了呢!呀,我错了,好姐姐,我知道错了,饶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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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里的风波,直到第三日才总算传到了暂住张家的那拉淑娴耳中,倒不是贾母有意隐瞒,而是一个通房丫鬟生子,本就不算甚么大事儿。况且,那拉淑娴从张家带来的陪嫁和陪房,前些年因着瑚哥儿早夭一事,折了不少人手,虽说也还剩了几个,可她临走前却是都带走了的。正因为如此,荣国府这头出了事儿,也没人想到要去张家报讯。
直到张庭家的想到了这事儿。
“主子,三天前荣国府里二房的赵姨娘发动了,熬了足足两日,总算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大胖闺女。”容嬷嬷得了小丫鬟回话,见了张庭家的,不过却没直接将人领到那拉淑娴跟前,而是先说了个大概,这才问道,“主子可要见一见?”
“嬷嬷的儿媳妇儿?”那拉淑娴顺手往身畔的十二嘴里喂了一块点心,思量了一下才道,“三天前发动了,熬了两日才生下,那怎的到今个儿才过来送信?还有,甚么叫做大胖闺女?”
一般人都是唤大胖小子、俏丫头的,那拉淑娴还是头一次听到大胖闺女这个词。
容嬷嬷撇了撇嘴,回道:“张庭家的说,那闺女一出生就有九斤半,可不是大胖闺女吗?”
“噗!”十二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听得这话一下子就喷出来了,“我怎记得奶娘曾说,我刚生出来时,才四斤重?”
“那是因为你早产。”那拉淑娴拿帕子给十二擦了擦嘴,顺道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唤人摆晚膳罢。对了,嬷嬷你让你儿媳妇儿进来回话罢,原也不是甚么外人。”
不多会儿,张庭家的便兴冲冲的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屋,见面便跪下磕头道:“见过大太太,给太太请安了。老早就想给太太磕个头,今个儿可算是寻到机会了!”
那拉淑娴一个没忍住,轻笑道:“既如此,回头就多来瞧瞧呗。”
“多谢太太,多谢太太,回头……”张庭家的话说了一半,就觉得一道冰冷至极的眼神落在了她的面上,登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好撞见容嬷嬷yīn测测的剜了她一眼,“呃,咱是卖了身的奴婢,哪里有福气天天瞧见太太。那个……家婆我说完就出去。”
“那就长话短说!”容嬷嬷咬着后槽牙道。
这下子,张庭家的不敢再墨迹了,只忙不迭的点头将事qíng用最简练的语言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荣国府里一片大乱时,偏巧赵姨娘却在这档口生了。虽说生孩子这事儿原也由不得产妇本人,却难免被说一句不会赶时间。更别说,因着这事儿,赵姨娘还开罪了府里的赖管家之妻赖嬷嬷,这还不算,从张庭家的打听到的qíng况来看,似乎贾母对于赵姨娘也颇为不满。
“老太太不满?是因着赵姨娘生了个闺女?”那拉淑娴话音刚落,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否了,“不该呢,老太太本就不缺孙子,况且当初我记得二太太生元姐儿时,老太太也是极为高兴的。更不说,元姐儿如今就养在荣庆堂里,素日里我只见老太太将元姐儿当成眼珠子疼爱。”
“听着似乎不是因着是闺女的缘故,而是赵姨娘没经过旁人的应允,私底下使了手段,让她亲娘和亲妹子进了府里伺候。这还不算,听说进府好几个月了,都没过明路。要不是生产那会儿出了点儿,指不定到这会儿还瞒着呢。”
张庭家的倏地抬头看了容嬷嬷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把头给低下去了。
“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容嬷嬷冷着脸道。
☆、第104章
那拉淑娴笑脸盈盈的往张庭家的面上瞥了瞥,后者正因着容嬷嬷的话被吓得一个激灵,见那拉淑娴也望了过来,忙不迭的道:“太太,我绝对没有在这里头cha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打自招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蠢货!”容嬷嬷用泛着寒意的眼神剜了张庭家的一眼,冷冷的道,“把你知晓的事儿一一道来,不然……哼!”
甚么样的威胁最可怕?不是实打实的,而是这种说话留半截的,尤其容嬷嬷威胁的时候还附带一副狠戾到了极点的神qíng,哪怕她的长相并不如前世那般凶恶,配上她这副模样,也足以止小儿夜啼了。至少,张庭家的确确实实被吓得不轻。
“我说我说!”张庭家的整个人都吓瘫在了地上,眼泪都bī出来了,却不敢拿手背去拭,只哆嗦着嘴唇,颤颤巍巍的道,“先头家婆叫我家那口子去东庄那一带打听下老赵头那家子,我那口子确是去了,可有用的消息却没打听到。我那口子怕家婆知晓了说他没用,责骂也就算了,顶怕家婆嫌弃他。这不,后来听人说,赵姨娘在四处托人寻门路,把她的亲娘和亲妹子弄到府里来伺候,我那口子就暗中帮了一把。”
“俩蠢货!让你们打探消息,你倒是帮着对头?你俩脑子给驴踢了?”容嬷嬷瞪眼,旋即却忽的一怔,“不对,你俩还有能耐往府里安排人?打着我的名号?!”
“不不不……”张庭家的急急摆手连声辩解道,“只是帮着牵了回线,这还是因着赵姨娘不想惊动二太太,要不然她自个儿也能办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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