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子胜很清楚,那些个被他打发走的人,恐怕十有八九已经没了。就算还留了几个活口,恐怕也不知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了。
谁都不是傻的,王子胜出身世家大族的王家,又是一门武将,即便素日里一副无害的模样,可真的动起手来,也肯定不会给祖宗丢脸。
王子胜的言下之意,贾赦当然听懂了。可就是因为听懂了,他才愈发的无语起来。
“你既然在事后帮着凤丫头料理了首尾,那何不在当初一开始就替她动手呢?一个未出阁,尚且稚龄的小丫头,做出了这般凶残的事qíng来,一旦传出来绝对名声有碍。可你呢?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发几个房里人又如何?压根就没必要牵扯那么大,直接将人杖责一顿,小心点儿别给打死了,之后唤人牙子过来将人带走,要是还不放心,多添些银两不就成了?”
人牙子收了银两,自然明白主家的意思。况且,就算没收银两,人牙子也不可能花费重金为底下的人求医问药的。多半,那些受了伤的人都是死路一条了。
“我知晓,我懂。你真以为我蠢到连这些道理都没听过?可那会儿,我不是被吓傻了吗?”王子胜悔恨不已的道,“就算时隔多年,我还是能清晰的记起来当时的场景。我家夫人,身子骨多康健呢,比我都能耐,怎么就好端端的,忽的就没了气?我当时脑子完全懵了,仁儿吓坏了,我只能让他先去前院。等一回头,我就看到凤丫头……”
正常qíng况下,骤然失去至亲,人会本能的不敢置信,这在旁人眼里就是大脑放空,整个人如何失了魂一般。在当时,王仁就是这么个反应,王子胜怕他出事,赶紧让人先送他出去。可转个身来,他就看到王熙凤一脸的杀气腾腾。
这完全不是正常反应好吗?
莫说当时王子胜的夫人是因急病而亡,就算她被人捅死在眼里,多半qíng况下,身为儿女也该是懵圈后悲痛万分。
可王熙凤完全不悲痛,至少从她的面上眼神里头是看不出丝毫悲痛之qíng的。她只是一脸的杀气,犹如血染战场的女煞神。
“被bī的。”贾赦冷着脸道,“唯一的依靠没了,她完全不能悲伤,只能靠自己。呵呵,王子胜,你应该想想自己做人有多失败。”
王子胜沉默不语。
不用贾赦说,他也已经明白了。只是,他明白的太迟了点儿。但凡他能早点儿醒悟,当时就应该抢着开口将所有的通房责打一顿后发卖出去。这样一来,既能让尚且年幼的女儿明白,自己还有父亲这个靠山,又不至于让女儿间接的双手染满鲜血。
见王子胜这副鬼样子,贾赦再度冷笑道:“十多年前,我的嫡长子瑚儿忽的夭折了。对,之前他是病了,可哪个也没告诉我,他救不回来了……我夫人立刻就晕过去了,而我则是甚么都没有问,直接将瑚儿房里的所有人,以及我院子里头所有的通房丫鬟尽数责打一番,直接唤了人牙子,让卖到最腌臜的地方去。我还暗示,一个都别放过。”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很多事qíng由男子来做,完全是无伤大雅的。可同样的事qíng若是搁在女子身上,却是注定要被人批判的。
就说瑚哥儿夭折一事,由贾赦来做,谁敢说一个不字?可若是换做当时的原主张氏,且不说外头人了,就连贾母这一关,也必然过不去。哪怕勉qiáng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只要往后犯了些许差错,绝对会被旧事重提的。甚至于更可怕一些,还有人会指名道姓的诅咒,认为这番做法丧尽天良,早晚都会遭报应。
最可怕的是,会这么做会这么说的,多半都是女子。
何其荒谬!
王熙凤那事儿,最后是被掩了去,而事实上更早一些,在王子胜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将这事儿扛了下来。也因此,只是没几人知晓这事儿是王熙凤gān的,却并非不知晓王家后宅发生的惨案。
——知qíng人都以为是王子胜gān的。
“我都快悔死了!”听得贾赦这话,王子胜悔恨的拿手捶头,“但凡我当初反应快一些,只要我能拦下来,那一切都会不同了。左右凤丫头只是想要害死她娘亲的人全都去死,这些事qíng完全可以由我来做,哪个敢说一声错?我因着丧妻之痛,迁怒到房里伺候的人,迁怒到院子里那些个莺莺燕燕们,我哪里做错了?”
当然没做错,起码从律法上而言,身为主子是完全可以发作下人的。打骂是家常便饭,直接杖责至死,也不过是多赔些银两罢了,或者索xing连办后事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些都无妨。
哪怕律法上有注明,身为主子不可以随意将卖了身的下人打死……可随意又是怎么定义的?
京城里,每日里都会发生主子打死下人的事qíng,看过哪个主子被官衙门叫去喝茶了?无非就是赔偿的银两多少的问题。卖了身的下人是奴籍,而打死奴籍者,即便不是主子,只要愿意赔钱,就不会获罪。若是不希望自己被随意的处决,那就千万别签卖身契,哪怕缺钱也可以打长工短工的,被雇佣者依旧是良籍。
“摊上你这么个爹,凤丫头也是上辈子作孽了。”见王子胜这般做派,贾赦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语带无奈的吐槽道。
这种事qíng,乍一听的确很吓人,毕竟当时王熙凤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可仔细一想,却又让人忍不住心里泛酸。要知晓,发号施令真的不等同于直接打杀人。试想想,哪个没有气急败坏的时候?当失去至亲的家人时,愤怒到失去理智,脱口而出……
将那些人全部给我打死!!
多简单的一句话呢,可若是这句话成真了呢?待事后,整个人慢慢的冷静下来,所得到的绝对不是痛快,而是痛苦。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没了,除非那人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要不然痛苦和愧疚是在所难免的。
等等……
“不对,你王家好歹也算是名门大户,就算主子年岁小不懂事儿。那其他人?凤丫头没有奶娘吗?你夫人跟前,就没有个得力的管事嬷嬷?一个才六岁的小丫头,她的话真有那么大的威力?甚至于……你夫人没了时,我记得你并不在场,你在我府上?”
王子胜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是的,我和仁儿当时都在荣国府,我俩不是被老爷子丢到你府上做学问了吗?虽说消息是立刻传到我这儿的,可从荣国府回到我家,我记得当时虽是快马加鞭的,也起码也用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足以做任何事qíng了。
“老哥,你要是听我一声劝,就趁着这回分家之际,将府里上下好生撸一遍。还是那句话,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即便她在家里再怎么受宠,也绝对不可能有如此能耐。凤丫头还没出嫁,你如今仍然是她的依靠,若不gān脆利索的将往事查明,我恐怕等她嫁出去了,再也不会认你这个爹!”
这话一出,王子胜面色煞白。
其实,他倒是并不怕王熙凤从此以后不认他了,他怕的是死后没脸面去见亡妻。诚然,他对亡妻的感qíng没多少,可甭管怎么说,都是夫妻一场,且在他们俩口子之前的感qíng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那是他的闺女啊!
“既然要查,不若索xing一查到底。除了凤丫头,仁哥儿那头你最好也关注一些。你我曾经都是纨绔子弟,可仁哥儿……他这已经不能算是纨绔子弟了,他该算是痞子二流子!”
☆、第193章
这世上很多事qíng都是如此的,只要没人特地点出来,当事人多半都已习以为常了。不是有多傻,或者有多迟钝,而是应了一句老话,当局者迷。
王子胜便是如此。
在此之前,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异常。毕竟,自家的儿女素来都是这般xing子。
像长子王仁,打小就是个闹腾的,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家人提起来都会不由自主的多添一句——像他老子!
再如王熙凤,那确实是个彪悍泼辣的,可问题在于,王氏女原就不是走的温柔贤惠的路线,刁蛮一些也没啥罢?
可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所谓的没啥,串联到了一起后,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就因为王仁像极了王子胜,所以就可以任由他瞎胡闹都不当一回事儿了?要知晓,王子胜是不长进,可同样的他也没有甚么闯祸能力。近两年暂且不说,他年岁大了,原就闹腾不起来了。可就算是在头几年,他最能折腾的时候,也不过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一道儿下馆子吃酒玩乐,再不然就是跑去秦楼楚馆逗头牌玩儿。
然而,王仁gān的却不仅仅是这些小事儿。
自打得了贾赦提醒之后,王子胜便先是让人彻查了王仁最近几年gān的好事儿,这不查则已,一查……
“混账东西!我道你只是爱往秦楼楚馆里厮混,想着哪家的哥儿不是如此,也没往心里去。可你自己瞧瞧,这些年你究竟gān了多少荒唐事儿?逗弄头牌我不管,可你连良家女子都沾手。先前宁国府珍大爷的事qíng,你不知晓?好好,这也罢了,左右是你qíng我愿的,可你告诉我,为了区区几样玩物,你到底坑害了多少人?!”
对于高门大户的哥儿来说,上秦楼楚馆那就不叫个事儿,当然不付渡夜之资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若是对良家女子下了手,xing质整个儿就不同了。好在王仁闹归闹,却也没有gān出qiáng抢良家妇女的事qíng,多半都是拿几个钱哄人家玩,而被他玩过的良家女子,也不过是顶着良籍gān那暗娼的勾搭。
而最让王子胜无法接受的是,王仁为了区区几个小玩意儿,竟是屡次拿王家的名头说事儿,硬bī着人家割爱。若仅仅如此倒还罢了,可也不知晓是这种事qínggān多了麻木了,王仁最初只是用重金砸人换东西,到后来却是沦落为明抢了。
“好,好。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儿就罢了?哼,你信不信我立刻上衙门告你去?”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沉默不语的独子,王子胜也吃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说来也是悲哀,自打原配过世之后,王子胜就觉得跟儿女离了心。贾赦有句话说错了,都不用等儿女嫁娶,这俩东西就已经不愿意认他了。
何其悲凉?
“不信?也成呢,索xing我学了宁国府的敬大老爷,开祠堂将你的名儿除了如何?”
王仁依然不言不语,也不知晓是笃定了王子胜只是在吓唬他,还是对于他而言,一切都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见王仁这般做派,王子胜面露绝望的闭了下眼睛,他不是贾敬,还真做不出将独子除名的事qíng来。这需要太大的勇气,尤其他除了王仁之外,再无别的儿子,至于孙儿更是没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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