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见了陈桡进门,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忙着嘘寒问暖,搂着大孙子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又说单薄了。陈桡陪着祖父祖母说了一回话,这才跟着父亲一齐到了徐家拜访。
徐子川自己的儿子早在上届科举中便已高中,如今正在翰林院点卯。陈家父子登门的时候,徐家父子也在讨论女婿/妹夫的科举成绩。
陈桡经历过这些年的失败,这一次科举倒是很有把握的。他将自己的策论八股文章等全部默给岳父和大舅哥,两人拿着陈桡的文章在书房里研究了半日,从文章本身的辞藻论题到主考官的喜好都琢磨了一遍,这才信誓旦旦的下了决断——
“十有八九必能高、中的。”
虽然还没到开榜的时间,但是陈家父子听到了徐家父子的断言之后,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可是科举资深人士的评价,必须要有参考价值啊!
陈家父子一高兴,便在徐家摆酒唱戏的喝了大半日。直到掌灯时分,这才醉醺醺的家去等放榜。
没过几日朝廷放榜,陈桡与胡晋中果然都名列在榜。陈桡是二甲第七名,胡晋中是二甲第十一名。两人的成绩都算得上不错。而且陈桡因为陈珪的原因,在高中之后还被当今钦点为翰林。也算得上是清贵文官中的一员了。
至于胡晋中虽然没被点为翰林,但是有胡家在暗中周旋,还有陈珪这个老丈人坐镇,外放州官的时候直接被分到了晋商的大本营山西。相信上有陈珪这个老丈人提携,下有本家裕泰商行的财力支持,胡晋中的外放三年也不过是积攒资历的三年。到时候三年考核凭个上上,也都在意料之中。
不过当务之急却还不是胡晋中要出京赴任,确实胡、陈两家要给一双儿女cao办婚事。而婚事便定在了五月初。
陈桡身为朝廷重臣,当今最信任的心腹大臣,他的独生女儿要出嫁,满朝文武功勋卿贵包括当今圣人自然都会有所表示。
而胡家虽然不比陈家位高权重,但晋商之名广传天下,裕泰商行更是晋商之中的翘楚。他们家长房嫡长孙在高中进士后要娶妻,迎娶的还是户部侍郎陈珪家的独生女儿……所有跟裕泰商行有jiāoqíng没jiāoqíng的本着捧热灶的心,也都趋之若鹜。
圣人还在朝会的时候,特地写了一封“天作之合”的手书赐予陈珪。并且还笑着说等陈家办喜事的时候还要派太子和太子妃过去凑个热闹。
圣人话说到这里,倒是心下一动,不免想起前尘往事,开口说道:“朕记得你们家桡哥儿成婚的时候,朕和皇后是亲自去的。还有诸位皇弟们也都去了。如今到你们家姑娘嫁人,朕却要派太子和太子妃过去。倒像是占了你的便宜似的。”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再一次体会到当今圣人对陈珪的宠信亲昵。少不得艳羡嫉妒的看了陈珪几年。
陈珪早已习惯当今圣人同他私下相处时的不拘一格。然君臣两个在朝上这么着,却是头一回。陈珪当时都愣住了。旋即醒过神来,只好上前不动声色地将话回转过来。
然而不管圣人如何兴致勃勃,陈、胡两家如何张罗筹划,一件突如其来的祸事,还是搅乱了两家的安排。
就在科举放榜后不要半个月的时间,京中悄悄传出一则流言,却是说此次恩科有人营私舞弊,考场不公。更有人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流言因此越演越烈,最终竟发展到没有考中的举子聚集起来跪坐于礼部门前请愿的程度。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圣人更是龙颜大怒。责令刑部与大理寺严查此事。倘若有人营私舞弊,务必严惩。倘或无人舞弊,朝廷也由不得市井流言轻易诽、谤。务必要查出传播流言之人,狠狠处置,以儆效尤。并下令让这一届报名恩科的举子全部重新考试。考场就放在大明宫,已经考中进士的举子考场就在勤政殿,没有考中的举子考场则在太和门,这一次由圣人亲自监考。考试结束后全部考官和考生都不许走,当场判卷。
因身处流言漩涡之中,陈家与胡家的婚事也少不得耽搁一二。只待勤政殿重考之后,再作计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为这一次的殿试重考有圣人亲自盯着,所有的监考官更是在考卷糊名收上来以后当堂审阅。然后将自己为什么会挑选出这份考卷的原因附在考卷之后,最后挑选出来的上榜者的试卷也由圣人亲自过目。等到揭开糊名唱榜的时候,一甲前三名的人选中,榜眼和探花并没有变,状元却成了二甲第一名的章梦麟。而原先的状元却因为发挥失常的缘故,沦落到二甲第七名。
二甲和三甲同进士的人选虽然偶有差别,但大多数是排名的先后顺序略有不同,原榜中只有不到五人在复试中落榜。而这几人原本的名次就是岌岌可危。
将仅有的这几名原先上榜之后又落榜的士子的考卷挑出来仔细审核,发现这些人虽然落榜了,但所写出的文章也是可圈可点,不过是审核考卷的监考官不一样了,所以在主观上略有参差罢了。更有人因此脱颖而出——比如说陈珪之子陈桡的试卷,不但辞藻jīng妙言之有物,更在文章中引用了数据佐证论点,显而易见是平日里时常观看朝廷邸报,甚至同其父时常讨论朝政之故。
这样的素质涵养,别说选入翰林院点卯,便是直接外放到外省为主政地方官,也是绰绰有余的。
更有章怀玉之幼子章梦麟,他的文章引经据典,言辞锋利,某些观点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似乎是因为有人污蔑其父营私舞弊的缘故,章梦麟心中憋着一口怨气,一改章家为人处世写文章时的中庸低调,谦谦君子之风,笔锋大开大合咄咄bī人,虽然失了些君子稳健的风度,但其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简直叫观者酣畅淋漓。
又有剑走偏锋的,比如说某个名叫胡晋中的士子,因其出身晋商,平日里耳濡目染者皆是商贾之间的货值南北互通有无。他在阐述文章论点的时候,便将商家的某些处世之道引入文中,其论点之新颖,论述之详尽务实,也叫人为之深思。这样的人如果调、教的好了,虽说不至于成为清正之名臣,但足够成为朝廷之栋梁……
简而言之,这一次的恩科含金量十足,别说没有先前市井传言的舞弊现象,其水准之高,简直可以排得上本朝科举选才的先列。
圣人眼见这样的结果,心下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恩科,倘若当真因此而爆出什么科举舞弊的丑闻,就算朝廷愿意严惩,可事qíng传言出去,究竟损伤了圣人的颜面。
如今能证实科举没有舞弊的qíng况,圣人轻松之余,龙颜更怒。着令锦衣军统领赵弼和接受此事,务必彻查究竟是谁在污蔑朝廷重臣。
消息传出的源头很好查,赵弼和不过将这些闹事的举子抓起来问了一遍,就找到了当时考完试后,跟陈桡等人争执的一个姓梅的举子。
事后调查这个姓梅的举子,才发现这人跟陈家倒还有些瓜葛。原来这举子姓梅名泓,乃是江南人士。出身贫寒,却有些才学。因当初得了金陵薛家二房老爷的周济才有银钱上京赶考。那薛家二房老爷看中这梅举子的才学,不但资助他读书,还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薛宝琴许配给梅家。两家因此定了姻亲,可惜薛家二房老爷不上一年病死了,只留下一个老妻并一双儿女,尽是老弱之人。薛家二房的买卖营生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那梅泓却一举中第,摇身一变成了举人。此后一直拿着薛家资助的银钱在京中进学。即便得知薛家二房老爷没了,却也毫无表示。梅泓的同窗好友乃至授业恩师更不知梅泓与金陵薛家二房的小姐有亲,竟好有意替梅泓做媒的……
赵弼和看了这些资料,便断定梅泓是个品xing不端之人。不过赵弼和心下也狐疑,在他看来,像梅泓这样的人,见到权势富贵之人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在背后诽谤朝廷重臣?何况他诽谤的还是当朝内阁首辅章怀玉章大人?
抱着狐疑的心态细查,赵弼和这才发现,原来当日梅泓之语不过是落榜之后的嫉妒之谈。之后被陈桡当面告诫了几句,吓得脸都白了,立刻缩了回去。不过这句话却被有心人听了去,之后在落了第的举子中故意散播些谣言,引起群qíng激愤。而他们也不过是想浑水摸鱼,实在不济也能给圣人添堵的。
而这些有心人的身份,经过赵弼和抽丝剥茧按图索骥,也都查个明白。之后入宫向圣人复命。圣人听后气急而笑,待赵弼和走后立刻命人带着证据去找太上皇告状。
事qíng闹的这么大,太上皇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太上皇心腹众多,早在圣人还没查出什么名目的时候,太上皇便将前因后果查个明白。眼见新皇气呼呼的过来请安。太上皇莞尔一笑,开口说道:“这件事儿老三gān的是过分了些。你想怎么惩治他?”
新皇还没来得及告状就被太上皇一句话给噎住了。闻听太上皇所言,圣人挑眉问道:“父皇早就知道了?”
“也没比你早多少。”太上皇尝了一口今年新贡的新茶,笑眯眯说道:“章怀玉这个人,看着是有谦谦君子之风。但他能担任这么多年的内阁首辅,却也不是xingqíng高洁就行的。有人把矛头指向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这倒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儿。”
圣人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再次落座以后,却心平气和起来。太上皇见了,不免笑道:“老十二昨儿入宫,因说他前儿带着人去城郊打猎,好容易猎到一只獐子,立刻进宫孝敬朕了。恰好你这时候过来,吃了午饭再去罢。“
圣人点了点头。父子两个吃了一回午膳,又说笑一回。圣人这才告了辞。
如今暂且不说圣人如何惩处背后搅事的那一gān人等。
只说朝廷复试过后,因陈桡与胡晋中都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再无别事可提。两家的婚事便又提上了日程。
胡晋中与陈婉的婚事原本是定在五月初的,因耽误了这几日,时间便有些凑不上。两家又不想太过匆忙委屈了一双儿女。遂坐下来商议过后,最后还是决定重新推算良辰吉日。圣人不知从何处听到这件事,更是着令钦天监的人算了一个好日子给两家。还美其名曰这日子沾了皇家的贵气,“那一双小儿女必定顺遂和满,再无不妥的。”
这话虽然是圣人和陈珪的私下调笑。不过圣人从来金口玉言,有他这么说,陈珪自然知道这日子是再无不妥的。当下千恩万谢的谢过了圣人,捧着钦天监给挑的良辰吉日去寻胡家。
胡家虽然早就知道陈珪在圣人跟前儿得意,却没想到圣人连这些琐碎小事都能顾及得到。心下越发喜欢,也对陈家愈发敬重。一双小儿女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六月初六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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