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想联翩之际,只听马车嘎吱一声停住。外头招财扬声说道:“大爷,到家了。小的扶您下车。”
薛蟠闻言,下意识拢了拢厚重的斗篷。
招财开了马车门,一股冷风嗖的窜了进来。薛蟠起身,在招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马车直接进了角门停在西偏院儿。薛蟠顺着抄手游廊直接跨过两道门进了瑞荣堂。果然瞧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一直等候许久的薛氏夫妇瞧见掀开大红猩猩毡挂帘进来的薛蟠,皱眉问道。
“在东平郡王府上吃的晚膳,东平郡王劝了几杯酒,我也没矫qíng,都喝了。”薛蟠说着,给薛氏夫妇请安道:“知道爹妈可能会等着我回来,这才急急忙忙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请安了。时候不早了,爹妈还是早些休息吧!”
薛氏夫妇看着薛蟠醉得厉害,也有些心疼。连忙吩咐小丫头子到温柔乡叫了红袖、添香过来,将薛蟠接回去好生照料安置。这才放下心盥洗不提。
一夜无话,薛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了。
外间儿间或传来走动的声音。几个守夜的丫头压低了嗓子说话,隐隐约约能听见点动静。薛蟠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顺手将遮挡的很严实的雨过天青色绣着荷花听雨图样的花帐掀开挂到一旁。外头听见动静的红袖和添香立刻走了进来。开口笑道:“大爷可起来了,有日子没睡的这么踏实了吧!”
“睡的果然不错。怪道有些人就爱喝酒买醉,这醉了之后睡觉果真香甜,连个梦都没做过。仿佛一睁眼就到天亮了似的。”
“这可不是天亮了。”添香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摆架上的西洋钟笑道:“这会子都快巳时了,我伺候大爷梳洗,小厨房上还给大爷热着早膳。大爷赶快吃一些,别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还一点儿都不觉得饿。”薛蟠口中虽然这么说,到底还是起身了。
立刻有小丫头子捧着清水,香胰子和竹盐等盥洗的东西进来。薛蟠在红袖的服侍下刚刚梳洗完毕,就见添香提着一个黑漆暗纹雕着江南山水图样的食盒走了进来。从里面端出了四碟清炒和两碟新呛办的红油小菜和一碗熬制的糯糯的碧粳粥,再加上一碟香甜可口的山药糕,薛蟠吃的倒还满意。
他这厢刚刚吃过饭,外头就有小子传报说甄家大爷过来了。
薛蟠下意识说道:“闲极难忍吧,要不要这么赶早啊!”
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当,立刻开口说道:“快将人请进来。”
这厢小丫头们刚刚收拾了碗碟,甄宝玉就进门了。开口就道:“我就知道你才起来,在家呆了半晌才过来的。”
“不过是玩闹而已,要不要这么积极啊!”薛蟠摇了摇头,起身说道:“那一群排练的小戏都在听雨榭,咱们这就过去吧!”
甄宝玉一愣,开口道:“不用等那两位王爷吗?”
“他们什么时候想来自然就来了,何必专门等他们呢!”薛蟠随意说了一嘴,就带着甄宝玉往听雨榭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儿的时候,果然就瞧见柳湘莲领着一帮戏子排练,云儿和蒋玉菡都在里头。薛蟠有些诧异的轻“咦”了一声。
柳湘莲走过来笑道:“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他们弄得怎么样了?”薛蟠问道。
“还行,算是有个模子出来了。现下让他们继续练着,一切等万寿节那日再说吧!”
“怎么云儿和蒋玉菡都留下了?”薛蟠挑眉问道。
“实在觉得他们两人的唱功和扮相都不错。《倩女幽魂》里头不是还有个女鬼的角色,就让云儿演了。”柳湘莲笑着回道。
薛蟠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一旁甄宝玉瞧着稀奇,听着丝竹声声,看着舞袖翩跹,周旁雕梁画楼,亭台水榭,湖中波光粼粼,一时间倒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片刻,有小子带着忠廉亲王和忠睿亲王过来了。
薛蟠立刻迎上去见礼道:“见过两位王爷。”
一众歌姬乐师也连忙停了手上的活计跪拜道:“见过两位王爷。”
忠睿亲王没怎么搭理众人,反倒是忠廉亲王一脸和煦的笑道:“大家快起来吧。今后还要相处一段时日,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简单几句话,配着他脸上让人如沐chūn风的笑容,愈发亲切可人。
薛蟠不由得感叹,怪道世人都说忠廉亲王温润如玉,单单这种气度就不是旁人能有的。礼贤下士很多人都能做到,可真能做到礼贤下人的,目前除了忠廉亲王他还没见过第二个。当下看着徒藉的眼神也隐隐有了变化。
因为要拍上皇的马屁,所以徒煌和徒藉两个需要另外安排剧本及排量场地。至于参演的人员倒很简单,直接在戏班中找了几个武艺好,身段儿好的男人就成。
索xing薛蟠之前就将剧本和相映的东西都琢磨出来了,现下只需和两个王爷讲述明白即可。大家都是理解力比较不错的人,片刻功夫就都明白过来。
薛蟠将听雨榭从中一分为二,靠近荷塘的那一面排练《倩女幽魂》,另一边就排演歌功颂德。除了粉墨登场,彩衣娱亲的徒煌之外,剩下的几人倒还清闲,甚至还有功夫寒暄热络。
“你就是甄家的大公子吧!听说你今年还参加了科举,感觉如何?”徒藉温润笑道。
“自然是……”
甄宝玉站在一旁和徒藉聊天,薛蟠则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上看着上面排戏,片刻功夫就觉得星眼朦胧,愈发饧涩起来。刚要合眼的功夫,就听见有小子传道:“大爷,荣国府宝二爷来了。”
薛蟠抬头,打了一个哈欠道:“他不是去家学念书了吗,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一句话未落,就听后头跟过来的贾宝玉哀声叹气的道:“别说了,败兴的很。”
“读书有什么败兴的?”薛蟠好整以暇的调笑道:“你常说要努力读书,将来考个状元给你们家的老祖宗长脸。如今一去,二三年就该显身成名的。怎么就败兴了呢?”
“他们或是嘲笑,或是阿谀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打趣起我来。”贾宝玉摇头说道:“原本想着认得了一位说得来的兄弟,大家一起念书进学,时常讨论文章诗词,也能进益许多。岂料那家塾中果真有些腌臜讨厌之人,没得随意排揎人,徒惹是非。”
“呦,听你这意思你还吃了亏不成?”甄宝玉也笑着cha言道:“你这凤凰蛋在荣宁二府的地位都说得上是二祖宗了,谁敢惹你动气,这可是不能吧?”
“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绫锦纱罗裹着的一块烂木头,美酒羊羔填了的粪窟泥沟。他若是排揎我也就罢了,可恨这起子小人,看人家寒门清贫就使劲儿的作践人家。”贾宝玉说道这里,长吁短叹的道:“真真是富贵两个字,害死人了。”
瞧见贾宝玉这般形状,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就连上头忍着xing子排演的徒煌都停了下来。翻身从廊上跃下,一面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之前倒没见过。”
贾宝玉抬头,看着装扮过后愈发显得妖魅jīng致的徒煌,眼前一亮,开口赞道:“这个姐姐容色俏丽,果真天仙般的人物。好像我曾见过的——”
众人脸色一黑。和贾宝玉相jiāo甚好,薛蟠自然晓得这句话大抵就是贾宝玉的口头禅,类似于后世纨绔子弟搭讪的经典桥段。只是这番用在徒煌身上……
薛蟠立刻清了清嗓子,开口引见。“浑说什么,叫你父亲听见了仔细你的皮。这位是忠睿亲王。”
贾宝玉立刻躬身作揖的赔礼道:“真是对不住,一时间被王爷的风采蒙了心。我……我给你磕头。”
说着,不容众人反应,立刻跪下来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徒煌脸色青黑,一口气憋在胸口发泄不出来。恨恨的瞪了贾宝玉一眼,冷哼两声,遂不理他。
薛蟠又开口说道:“这是荣国府二房嫡次子贾珏,rǔ名宝玉的。”
忠廉亲王含笑道:“可是当年传的沸沸扬扬的衔玉而生的哥儿?”
薛蟠点了点头。
忠廉亲王有些好奇的问道:“果真有那衔的宝贝?”
一句话未尽,已经十分习惯的贾宝玉立刻从衣内取了通灵宝玉递过去。
徒藉接在手里细细看了,就连一旁站着的徒煌都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细细念着那通灵宝玉上刻着的字迹,一除邪祟,二疗病疾,三知祸福。看了一会子,挑眉问道:“果真有这么灵验?”
贾宝玉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否如此,只是大家都这么说的。口口相传,竟像真的一样了。其实哪有这么灵验,左不过也就是个拿来把玩的物件罢了。”
徒藉两个点了点头,将玉还给宝玉,看他带好后,寒暄似的问道:“现在都读了什么书?”
贾宝玉惯来讨厌别人问这利禄功名之事,但他有什么胡言乱语大都是在私底下说说,传开也就传开了。面上礼节倒是半点儿不错的。又仰慕忠廉亲王温润而言,芝兰玉树。当即微微低着头恭谨说道:“《诗经》,《书经》,《四书》,《尔雅》,八大家古文都粗粗读过。史书读的少些,有时也读点子书。”
徒藉唇边勾出一抹和煦的笑容,轻声问道:“最喜欢谁的文章。”
贾宝玉抬头看了徒藉一眼,复低头说道:“庄子。”
对于世下的儒学礼教来说,贾宝玉喜欢的俱都是些旁门左杂的东西。徒藉点了点头,心下了然。原本对京中风传许久的通灵宝玉还有些好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纨绔罢了。若是论起世俗经济的手段,远不如薛蟠。
当下满面笑容的鼓励两句诸如“好好读书”“将来光耀门楣,雏凤清于老凤声”之语云云。就将话题转到了薛蟠身上。
“适才看你困顿的都快睡着了。这会子天气虽然和暖许多,但外头风硬天凉。小心别风寒了才是。”
薛蟠点头应了,转头又问贾宝玉道:“你刚才还没说完呢。不过是去了趟家学,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功夫,怎么就气出这么个好歹来。”
于是宝玉遂将金荣诋毁旁人,进而大闹学堂一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恨恨道:“都是这些该死的东西作践人。生生将人分个三六九等还不够,非得编排出个好孬来,果真是不醒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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