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勾了勾嘴角,亲自给戴权续了茶水,又问道:“倒还没问呢,你这一年可还好?”
戴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主子好了我便好了。主子体面了,我便体面了。何时能有自己呢?”
薛蟠见状。又问道:“那圣上呢,这一年来怎么样?”
戴权反问道:“你虽在天津卫练兵,可京中的消息应该比我灵通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薛蟠抿了抿嘴,皱眉说道:“难道就真的这般……”
顿了半日,到底也没问出下半句话来。
戴权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眼睛扫视一圈屋里的丫头们,没有接话。
薛蟠挥了挥手,丫头们立刻鱼贯而出。
戴权这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这一年过的风风火火,圣上这一年过的也不是古井无波。你但凡有什么困顿难处自然向圣上求援,可圣上心里头有什么苦水也只能自己个儿吞了。我等虽说日日喊着为君分忧,可现下这种qíng况我等又能做什么呢?寻常百姓家还qiáng调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到了天家,愈发的难说了——只能说各家都有难念的经,天家的事儿,却也不是我等人物能够品评的。”
这可是真真的jiāo心的话了。戴权为人向来谨慎,这话即便他心里头徘徊半日,但若不是薛蟠,他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薛蟠对于之前新旧朝臣乃至上皇和圣上的一番较量也有所耳闻,又见了戴权这般形状,霎时间也沉默下来,有些讪讪的。
半日,戴权打起jīng神来说道:“圣上这一年也不怎么见笑容,更是少进后宫。日日都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忧思深重。饶是这般,还有许多亏心的老货编排圣上少不更事,难抗大鼎。后宫里头众娘娘们大部分都是八公之后,平日里也只知道邀宠媚幸,圣上防着他们还来不及,又岂会腻腻歪歪的凑上去?日夜离心之下,现如今人都消瘦许多。只得知你的消息后才有片刻展颜。明儿你面见圣上,一定多说些可笑可乐的事qíng来,也算是替主分忧了。”
薛蟠点头应道:“我省得。”
顿了顿,又看着戴权取笑道:“你今儿的话异常的多啊?”
戴权讪笑一声,开口说道:“宫中人心叵测,隔墙有耳。我和圣上一样,即便是有满腹满心的话要说,也只能憋着罢了。如若连你都不想听,那我更没处说了。”
薛蟠定定看了戴权一会子,只看得戴权一阵心虚的撇开了眼睛,这才开口笑道:“你放心,你的忠心耿耿我是知晓的。有机会我一定在圣上跟前美言。”
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依你从小伺候圣上的qíng分,圣上这等重qíng之人自然不会忘的。你只要忠心于圣上,今后还能少了你的荣华富贵不成。”
戴权摇头说道:“古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在圣上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奴婢守在跟前,虽说未必有能力分担圣上的困顿,但只这片心思也是好的。可默默守着终究太过被动,若是有明眼人能替我说两句话,岂不轻省许多。”
戴权看了薛蟠一眼,开口笑道:“好叫小侯爷得知,小侯爷去天津卫这一年的时间,奴婢可没少替小侯爷说话呢!”
薛蟠扯嘴笑道:“好好的说话便是,偏你又侯爷长奴婢短的臊白人。谁是你家侯爷,你又是谁家的奴婢,我拿你当兄弟看才平白打趣你。你若这般生分,那也不必说了。”
戴权立刻转口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若不然。我也不敢和你直说这许多话了。”
薛蟠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戴权犹豫了一会子,倾身向前,凑到薛蟠耳边悄悄说道:“有人和我说,你们家那处亲戚……合该远着点才是。虽说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但除了年节和家常客套之外,千万不可多做牵扯啊!”
薛蟠心中一动,也悄声问道:“怎么,‘有人’听到了什么信儿?”
戴权自然知道薛蟠在徒臻的跟前何等体面尊贵。自然也乐得卖他一个人qíng。当即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嗓音,开口说道:“宫中秘辛许多,我也不方便说太多为你招来祸患。只需你晓得,他们家虽然有了一个贤德妃,看起来尊荣。可他们家这妃位来的并不地道,甚至还隐隐触怒了上皇……恐怕将来……”
薛蟠闻言,心下一惊。抬头看着戴权并不说话。
戴权见状,立刻低声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我和乾坤宫的李德裕公公略有些jiāoqíng。这么多年来李公公也记挂着公子当年送酒施药的qíng谊,特地吩咐我来嘱咐公子一声的。”
薛蟠转了转眼珠子,轻声笑道:“那些个药酒我是送与你的,即便是有qíng儿,也是你同他的qíng谊罢。何至于就还到了我的头上?”
戴权冲着薛蟠扯了扯嘴角,但笑不语。
薛蟠心中恍然。想来李德裕也是考虑到上皇日薄西山的状况,准备良禽择木了。却因不好在上皇跟前做出什么大的举动来,便想着在他这里投桃报李一番。而以他在徒臻跟前的体面,既然得了李德裕的恩惠,少不得回报一二。自然也算是他为将来留了一条后路。
薛蟠思及此处,轻笑一声。圣上原本就不待见四王八公的倚老卖老,尸位素餐。早就有了收整之心。如今又出了八公联合起来抵触朝中新政的事qíng来,甚至还借着上皇的名头狠狠扫了圣上的颜面。此起彼伏的事端接二连三,这两厢更是难以善了。
在这个当口,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晓得要珍爱xing命,远离八公,薛家自然也不例外。李德裕用这种明眼人一看就了然的借口来劝说薛蟠,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表示。要凭借此点就让他薛蟠在日后危难之时心甘qíng愿的出手相帮,那也太过简单了些。
茶几那头,戴权看着不动声色也不以为然的薛蟠,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论qíng论理,他才是最早和薛蟠结盟的人。李德裕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过是虚空的花架子难得长久,自以为凭着一两个不费心的消息规劝就能收买人心,也着实小看人了一些。
当下清了清嗓子,开口劝道:“虽然这事儿不是什么秘闻,但小侯爷刚刚回京,难免有不细致不周到之处。李公公的提点自是好的。何况那些个药酒虽然是由我送去乾坤宫的,到底也是薛家商铺的东西。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李公公jīng明gān练,自然知道最该领谁的qíng儿才是。”
说着,举起案几上的茶盏遥敬薛蟠道:“说到此处,我还没谢过大兄弟替我张罗的那些个药酒呢。在此以茶代酒,也算是我对你的感激了。”
薛蟠也不举杯,伸手在盛着盐水花生的小碟子里头撮了两粒花生扔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冲着戴权轻声取笑道:“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竟然如此客套外道起来?咱们都是自己人,举手之劳你领我的qíng儿也就罢了,何必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呢?”
是啊,真正相熟的人本就不会因为一些举手投足的小事儿明言道谢。只有那些个不远不近的外四路的人,才因着一点子小事便郑重起来。至于他到底为的是道谢,还是别的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里,薛蟠和戴权两个不约而同的勾了勾嘴角,相视一笑。
102
102、皇商 …
第一百零二章qíng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次日便是腊月三十。京中凡有爵位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坐着车马大轿,依着次序进宫朝贺。时隔一年,巍峨壮丽的大明宫依然肃穆庄严,一片片的红墙huáng瓦在鹅毛大雪的纷纷扬扬之下,有种飘忽慑人的魅力。
而和往年低眉敛目的进宫领宴不同,今年的荣宁二府显得愈发的扬眉吐气,昂扬七尺。
乘坐着八人大轿的贾母在王熙凤的扶持下缓缓走了过来。薛夫人立刻得到了下人的禀报,立刻下轿迎了上去,开口寒暄道:“天冷地滑的,老太太坐在轿子里等候便好,何至于走了出来?”
贾母开口笑道:“即便是现在坐着,等会子难道还能坐轿进去不成?宫中家属虽然有乘坐轿辇的殊荣,那也得是中宫娘娘和圣上跟前体面的妃嫔们才有的。我们娘娘今年能赶上回家省亲便是好的了,再如何我也不敢奢望了。”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贾母眉宇间的信誓旦旦愈发叫人觉得他口是心非了。
薛蟠也从轿子中走了下来,冲着贾母行礼道:“见过老祖宗。”
时隔一年没有见面,贾母对于这个走到哪里都能闹得满城风雨的晚辈还是比较喜欢的。当即开口说道:“这一年没见,你倒是愈发长高了。只是瘦了许多,想必军营的日子没有京城的舒坦吧?”
薛蟠笑着回道:“那是自然的。”
贾母颔首笑道:“你去天津卫一年,京里头的事qíng倒也不怎么知道。咱们家的省亲园子已经盖好了,圣上也恩准了咱们家娘娘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回家省亲。到时候你也过来凑个喜庆。”
薛蟠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老祖宗盛qíng自然是好的。可我乃是一介外男,恐怕去了不合适吧?”
贾母摇头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也是自家亲戚不是?何况你和贵妃娘娘还是有些缘分的,当初若不是你在圣上跟前说了一句话,那抱琴早就没了xing命。也兴许今日就……”
贾母笑了笑,咽下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现如今薛蟠在圣上跟前的体面世人皆知。自家元chūn虽然被封了贤德妃的称号,可神京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圣上因前朝不宁,已经有半年多未踏足后宫了。而她们家元chūn自得了封号后,更是连侍寝都没有过。老二家的为了元chūn晋封妃位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贾母自然也是清楚地。而她虽然未曾说话,但也是默许了的。毕竟一个败了私德的儿媳妇再怎么温柔可人,也比不过能让全族都体面的皇贵妃……
贾母想到这里,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当务之急便是让元chūn这个妃位名正言顺起来,若是有机会再诞下皇嗣的话,她们贾家在后宫才算是真正站住了脚。
而贾家失势多年,在宫里头是说不上话的。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远不远,近不近的姨表亲戚了。
贾母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薛蟠自然清楚。可自打荣国府为了元chūn封妃居然敢手沾人命之后,薛蟠就再也不打算理会荣宁二府的事qíng了。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想要他替贾家说一句话,办一件事,却是比登天还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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