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能理解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之间的感qíng,对方太来说,男子与男子之间无非是朋友、兄弟――大概自己的儿子与那百里少侠,是比兄弟还亲。
他讲了一番人生的大道理,关于如何相处,如何相守,方兰生是不信的――自己老爹年轻时那些破事qíng,整个琴川的人都知道,他要是懂如何相守,那就没有人不懂了――可百里屠苏却听得极认真,他垂着眼睛,像是把方太的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去。
他们在琴川一直待到了过完年,三姐照例给他们做了新衣服。方兰生脑袋上顶着阿翔和他们瘫穑他要和木头脸去青龙镇了。
有句话说的对,人生太短,可是岁月却很长,方兰生坐在龙绡宫的客栈里,解下腰间的珠佩给木头脸看。
“你真的都能记起来?”他不敢相信地说,“……你那煞气,可真是古怪。”
百里屠苏的记xing是很好的,他记得自己在这里关上门,然后把方兰生推在了chuáng上――
“你你你又gān什么……”被按在chuáng上的方兰生结巴地瞅着他。
百里屠苏深吸了口气,他解着方兰生的衣服:“……回忆一下。”
有太多的事qíng需要回忆,对这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补偿。方兰生毫不讳言地告诉百里屠苏,他并不后悔那些决定,和百里屠苏走到这一步,他很知足,也很惜福。到方兰生将死的时候,他自问是一点遗憾也没有的――可能这辈子他活得很荒唐,年少时稀里糊涂和木头脸搅和了一场,等年长了也不好好地做他的方老爷,却跟着木头脸跑了出来,做那书中所写的,相守一生的故事。
而百里屠苏也是。他本就是个至xing之人,面对过太多生离死别,对很多事已经不再在意,独独对身边人,他倾尽全力地要去珍惜。
日子过得久了,相守得长了,似乎就会忘记有些事是要有终点的。这一年的最后,窗外静静飘起了雪,方兰生戴着百里屠苏曾送给他的东西离开了他,白色项圈上的羽毛在他胸前飘飘dàngdàng,百里屠苏坐在chuáng榻前愣愣握着他的手,直到玄慧大声地叫百里屠苏的名字,他才恍然惊醒。
大雪
方兰生到死也不知道百里屠苏长生的秘密,他只是奇怪,木头脸总也不老,总也不老。
百里屠苏这一生可能活得很久,却终究入不了轮回。天墉城的雪又下起来,百里屠苏走在天墉城的山路上,静静看着雪落在自己脚下,即刻融成了水汽。
人都说执剑长老是成仙了,妙法长老前些年就去世了,掌门年事己高,只有执剑长老却仍然是原先的样子――相貌丝毫未变,人反而渐渐开朗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在山下一番寻剑的游历让他心xing大变。
连山上的女弟子们都说,执剑长老会笑了。
玄惠和玄林如今在天墉城己经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每日忙于琐事,无暇顾及其他,方兰生去世的事qíng曾让玄慧好是伤心了一阵,虽然不敢对门中人提起向他人学艺的事qíng,可方兰生对他来说就像百里屠苏一样的重要。
……或许还要更重要。
日子这样过着,又是十几年过去,掌门也驾鹤西归,故人越来越少,执剑长老在山上的日子也颇为清闲,清闲到他有日闲不住了,下山去了一趟琴川,回来时路过山下月牙村,正碰上劫匪屠村,这惹起百里屠苏一番并不怎么好的记忆。
可惜他去得晚了,村子里没剩了几个活人,百里屠苏在村里转了转,在―座桥边的空屋门口看到屋里chuáng下躲着个小狗似的东西,正不停地发抖,而他身边正躺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这小孩,看来已经成了孤儿。
百里屠苏靠近一步,那小孩当即哭了:“不要……不要杀我……妈妈……”
百里屠苏犹豫良久,沉声道:“没有人杀你。”
周围很静,一直到那小孩撅着屁股从chuáng下面爬出来,他睁开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大男人,似乎很害怕。
他吸了吸鼻子:“仙人……”
阿翔从门外飞进来,停在百里屠苏的肩头上,他仰着脖子叫了一声,意思大约是村里己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那小男孩扑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哭着喊妈妈,百里屠苏叹了口气,走出门,他转身想走,没走两步,他不知怎么停下了。
阿翔用尖嘴挠了挠自己的毛,百里屠苏还没挪动脚步,阿翔拍起翅膀一飞,忽地又钻回那屋子里。
“……gān什么打我,哪里来的肥jī……!”
从屋里传来那个小孩带着哭泣的烦恼声。
百里屠苏垂着眼睛,半晌他走了回去。
冬至
执剑长老从山下领回来一个小孩,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大概比当年的百里屠苏还要小。
不过百里屠苏是个甩手掌柜,他带着那小孩吃了顿热乎饭,始终不言不语,那小孩便抬头看着他,说仙人你怎么不说话呀。
百里屠苏摇摇头。
“……仙人好是好,怎么像个木头一样。”那小孩偷偷嘀咕着,不慎就被百里屠苏听到了。
他脸色有点变,八成是有点受不了,叫来了玄慧玄林,百里屠苏大手一挥,就把那小孩丢给他俩了。
“照顾好他。”百里屠苏临走时说。
小孩没有名字,玄慧要给他起名叫玄兰,玄林死活不同意:“跟个女孩似的。就算你惦记小师父,也不是这个惦记法。”
玄慧有点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玄林的话。改叫玄岑的那小孩吃着饭问:“玄慧师兄,谁是小师父啊?”
玄慧道:“小师父是除了大师父之外的一个师父,不是天墉城人,已经去世很久了。”
玄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小师父去世了,为什么大师父还活着,我看大师父还很年轻……”
玄林笑着收起碗,这小师弟话还挺多。
玄慧摇摇头:“差距很大,执剑长老已经成仙了,小师父他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也可以做师父吗。”玄岑又问道。
玄慧笑道:“小师父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那不也还是普通人……”玄岑嘟囔道。
玄岑还和玄慧说起师父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个木头。
玄林笑着说,小师父也爱这么说。
“方老爷那时候总叫执剑长老木头脸,执剑长老也不生气。”
木头脸……
玄岑愣愣地听着,眼睛―眨一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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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中人都说,执剑长老意外收了个话很多的小徒弟,而执剑长老显然是有点后悔,每天都躲着那小孩走,而渐渐的玄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让玄岑不要围着执剑长老转了。
“他老了,经不起你这么闹。”玄林对他说。
玄岑摇摇头:“我只是……想和师父打招呼。”
“招呼也别打了。”玄林摸着他的脑袋说。
玄林说的很对,虽然很多人都没感觉到,但百里屠苏真的老了。他在天墉城安然度过了最后几个月,到末了,身边也不过一把焚寂,阿翔垂着头立在他chuáng边,几个徒弟守着他,玄林听着百里屠苏低声和他说话,说要守好天墉城,照看好玄慧和玄岑。玄慧在一边低着头不言语,玄岑却意外地掉起了眼泪――他今年已经满十三岁了,个头却还是长不高,小小的,到执剑长老去世了也没有长高。
百里屠苏最后看了玄岑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摸着玄岑的头,他低声说,别哭,长不高也有长不高的好。
立chūn
执剑长老去世时,许多天墉门人都来探视。玄岑跪在长老身边,目光愣愣望着长老腰间垂着的那个珠佩。
雪白的珍珠,带着些锈迹的铜色梅花,被一根丝线串连着蓝色的丝坠,系在执剑长老黑色的衣带上。
当晚,房间里灯火通明。玄慧被人叫了出去,剩了玄岑自己跪在执剑长老身前。他眼睛还是红的,揉了揉眼睛,玄岑低着头,认真跪着。
他无端有点困,已经是深夜时分,四周静溢极了,连人的呼吸都能听见声音。
……
玄岑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又用力揉了揉眼,待再睁开,却被面前的一切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
像是踩在云上,到处都摸不到方向。周身飘dàng着迷雾,玄岑茫然四顾,他看到云地四周竖起一个个巨大的圆盘,似乎是巨石雕成,每一个都样貌相同,却又似乎不同。
他在那一个个圆盘间走过,一直走到那空地的尽头,在尽头的地方也立着一块巨大的圆盘,小小的玄岑艰难地顺着石阶爬上去,一眼就看到那圆盘上刻着的字――从顶端一直竖下来,密密麻麻的小刻字,最下一行已经刻到了圆盘的一半位置。
“方兰生……”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了上面,再上一行,则端端刻着“方兰生”这个名字。
就在“生”字紧挨着的地方,不知还被谁用粗糙的比划,刻上了“木头脸”三个巨大的字。
玄岑怔了怔,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伸出手指,他轻轻摸着那三个字的比划,这三个字刻得这么大,顶别的字好几个那么大。
“木头……脸……”
他喃喃念着。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这空旷的地方,遮挡着玄岑的目光,遮挡着紧紧相连的名字,渐渐将整个圆盘都遮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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