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太师嗯了一声,提笔蘸墨。武管事继续说:“这位小公子备了厚礼,您去见见?”
华太师皱了下眉又把笔入下,双手拢到袖子里去沉思。武管事是他的大管事,世面见过不少,能让他开口找自己过去接待,老实说次数不多。将唐寅的事头从到尾回忆了一遍问:“不是说唐寅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是,不过唐公子似乎被抓前就因为受了惊吓病重得不能起chuáng了。这又关进了牢里,没医没药的,三天过去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唐家人担心也是应当的。”武管事对唐寅的事知道的还算是清楚,毕竟方行舟多次来找过他。以前想着一个健康的大男人,再受惊又能病成什么样?可今天看着唐申,觉得唐寅若是和他弟弟一样弱不禁风的,估计三天时间,小命就要没了。所以就为唐家说了几句好话,好让华太师动些恻隐之心。
华太师一听唐寅病重时被抓进去,确实是有些同qíng。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准备去见见唐申。
唐申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虽然会骑马却从来没有长时间的拼命赶路过,这些天的行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jīng力。可他现在不能休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就肯定要大病一场。他现在不能病,只能凭着意志先坚持下来。
脑中将过会想和华太师说的话全部过了一遍,感觉头有些重,唐申掐了下自己的手指让自己清醒一点,正好就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过来。
华太师看到唐申也是一顿,这个琉璃娃娃一般jīng致脆弱的孩子竟然出生普通人家,别是投错胎了吧?这般的模样气度举止,说是京城世家的少爷也有人信呀。当下也没有轻视,很是和蔼可亲地客套了一番。
唐申并不急着和华太师说唐寅被抓的事,只是谢谢他一直以来对唐寅的照顾和赏识,唐寅一介轻狂书生,能得到华太师的关照实在是天大的福份。华太师自然也对唐寅赞赏有加,说他聪明有天分,以后定将大有可为。唐申笑笑说自家大哥还差得远,不过有了华太师这句话,以后定要他更加努力,不负华太师这番夸赞。
有说有笑了一阵后,华太师对唐申的好感蹭蹭上涨。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稳重见识非凡。虽然在学术上的见解不如唐寅,书画天分也一般,但学识广阔,不管什么话题都可以从容对答。不傲气,不窘迫,自然大方侃侃而谈,温和而恭敬,让人忍不住赞赏。真不知道唐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两个出众的孩子的,真是让人羡慕。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个时辰,华太师已经开始称唐申为贤侄了,还热qíng地留他用饭!准备好好地和唐申喝几杯聊聊天!
唐申起身谢过,结果刚刚站起来,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往前倒。
华太师吓得连忙跳起来去扶他,唐申身后的方行舟永禄几人也是冲上来将他扶回去坐好,灌了一杯热茶下去,唐申才颤颤地睁开了眼睛。
华太师心疼地自责道:“哎呀,都怪我,贤侄脸色这么难看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竟然还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快坐好,来人,快去请大夫!”
唐申连忙笑着阻止:“大人不用紧张,小生只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胡说,累了哪里是你这个样子!”
“小生不敢,真的是累到了而已。”唐申摇头摆手,急忙否认。见他仍然瞪着自己,这才苦笑着说:“在家听闻大哥出事,我便一刻也坐不住,骑马从家赶了过来。这么长的路程总共也不过花了十多天,换成谁都要累的。所以真的不是病了,大人不用担心。”
华太师这才松了口气皱着眉说:“原来如此。你大哥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听说他被带走的时候已经病重?唉,真是让人担心。”
“是啊。”唐申一脸的失落担忧,“大哥身子骨一直还好,听下人们说他病重我一开始还是不信的,可仔细一问才知道真的病得不轻。我大哥品行端正,就算被带去审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相信衙门定能查出他是清白无辜的。可这时间若是久了,耽误了病qíng……要我们这些家人可怎么办呢。”
华太师拍拍他的手:“真是难为你了,谁又能想到这事无辜落到你们头上呢。你不用担心,今晚鼎武回来,我定和他好好说说,你放心等着,不出两天就能让他回去的。”
唐申大喜,连忙行礼谢恩。华太师立刻扶住他:“好了好了,你自己还没有好全乎呢,就不要这么高来低去的了。”
唐申笑着应了,让人将礼送了上来。华太师一看竟然有唐寅的梅下美人图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地说:“这,可是你大哥珍爱的画,你拿来送我,万一他不舍得……”
唐申摇头:“华太师能帮我大哥,就是救了他xing命,我们感激得已经不知要如何报答您才好了。这幅画确实是大哥珍爱,但又怎么能和您的救命之恩相比。您能喜欢我们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有什么不舍得的。”
华太师高兴极了,唐申又送上文征明那份,华太师自然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也明白唐申的意思,让他回去安心等着消息,不出两天定会送唐寅和文征明出来。
唐申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去了,华太师也不再留他,只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等唐寅出来了养好病再一起来做客。唐申自然是愿意的,谢过后带着人离开了。
华太师将唐申的礼物带去了书房,准备好好地赏玩一番。这孩子真是个妙人,送的东西全部都不是俗物。唐寅和文壁的字画不说,一套极难得的前朝孤本也非常贵重,加上一套极上品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卷吴县净尘寺了然方丈亲笔抄的佛法,都是值得珍藏的好宝贝!一一摆好后,又发现一个扁匣子里放了一叠一百两的银票,看数量足足有上千两。
华太师捋着胡子笑了。有的时候,送的东西再好,也不如送银子合心意的,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心qíng很好地对武管事说:“鼎武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这孩子这般的用心,他怎么能不给个面子呢。
正准备收了银票去藏起来当私房,却发现这银票下竟然还压有一封信,被塞得鼓鼓的信封上写着“唐申亲启”四个字。翻过来一看,封口是已经打开了的。华太师皱了下眉,把信抽了出来,只看了一半就知道那孩子的用意了,忍不住越发的赞赏了。
华鼎武是到晚上才回到家的,忙了一天已经很累,听到父亲传唤,只皱了下眉仍过去了。一进门就看到父亲正站在一幅画前细细观赏,不由得看了两眼,一挑眉:“唐寅的梅下美人图?真品?”
“当然是真品,他弟弟送来的。”华太师指着另一面墙上的画:“那是文壁的字画,怎么样,也非常不错吧?”
华鼎武看了两眼,点头。华太师得意地开始评点着新得的这两张画,嘴里说着有这里那里不足,脸上却是满满的喜欢。
华鼎武由着他说,等到差不多了问了一句:“所以呢,他弟弟所求为何?”
知道儿子xing格,华太师也不啰嗦,坐下说:“唐寅病重,担心他在牢里撑不下去,想尽快放了他出来。我可是答应了,两天让他们出来的。”
“那就再过两天吧。”华鼎武倒也没有拒绝,唐寅和文征明和此事没有什么gān系,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哪怕做做样子也得让他们在里面多呆几天,锦衣卫大牢哪里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又不是菜市场。
华太师看了他一眼,把信拿出来放在他面前:“这是唐寅和文壁在会试结束后给唐申写的信,你看看。”
华鼎武接过来直接打开来看了。看完后嘴角倒是翘了起来:“他为了让他大哥少受点皮ròu苦,倒是费了不少心思。”说得轻巧,信却是仔细地叠好放回信封,并收了起来。
华太师倒是喜欢的,点头说:“这孩子难得的聪慧灵秀,讨人喜欢。他把这信给了你,就等于给了你唐寅和文壁的供词,以此求你不要再折腾他病重的大哥。呵呵,真是个好孩子。”
华鼎武倒不在乎:“几板子而已,又死不掉。”
华太师瞪了他一眼,再三叮嘱儿子记得在两天内定要把人放了,华鼎武很不耐烦地应了后转身就走。华太师四个儿子,唯独拿这个小子最没辙,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暗暗提醒自己多留意着这件事,两天内若没有消息,定要再和儿子提一下。
第四十八章
唐寅慢慢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肮脏屋顶。转了转头,看到了自己仍然躺在这牢房的糙垛上,而文征明也和自己一样歪在另一个糙垛上,面朝着墙趴着睡着了。
文征明在被带进来的第三天就被带走挨了几板子,回来就只能趴着了。也不知道这锦衣卫大牢里的板子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只几下子就将文征明肥大的屁股给敲得乌黑高肿,动弹不得。唐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庆幸一下,因为他病得有些糊涂,所以他们没有提审他,只将他扔在这糙垛上不理不睬。
唐寅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小窗,从这角度看不见天空,只能看到明亮的阳光照在铁栏上。大牢里这样的安静,应该是刚刚天亮吧,也只有这个时候,这里才会安静一些了。
唐寅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弟弟会救自己出去,因为从小,就几乎没有申儿做不到的事。可他也知道,这事并不是无官无爵的弟弟可以轻易办好的。被关进这种地方,能活着出去已经不错了。这些天,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模模糊糊中看到多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经过自己的面前了,他只乞求自己不要也像那样一般就好。
已经几天了呢,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让唐寅自己都要放弃了。如果不是因为坚信自己无辜,如果不是相信弟弟在外面想办法,他一定就和对面那个牢房里的举人一样崩溃了。
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唐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用,但没想到这么没用,在所有事qíng都被安排周全下,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唐寅是不想给弟弟添麻烦的,申儿还那么小,又体弱多病的,他真的很想自己能gān些好让他放心在家休息。可现在,他仍然不得不依靠弟弟瘦弱的肩膀。
此时,他突然忆起年前去净尘寺,自己与了然大师在禅房研讨佛法,弟弟在一边睡大觉。自己当时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申儿,你应该对佛祖恭敬些,佛祖才会保佑你!”
当时申儿翻了一个身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道:“我不用佛祖保佑。真的要有什么事,我还能指望佛祖下凡来救我?我只求自己,只有我可以保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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