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广德甩回头瞪他:“怎么,你也想忤逆我吗?”
唐寅冷笑:“申儿从小到大,可曾忤逆过你们一分?我们唐家原先只是普通商贾,无钱无势,若不是申儿经营,何曾有今天?父亲您在其中,享受着他赚来的钱财与地位,却可曾做过一件真正为申儿着想的事?他乖巧,他懂事,他jīng明,在你们眼里他就理应付出这些不得有任何怨言。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和一个他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就成了你们眼中的大逆不道,既然如此,您又有何脸面在此大逆不道的人赚来的身家中生活?”
丁氏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得泪流满面:“相公,别说了,别说了,咱们去看小叔吧?啊?走吧,咱们走吧!”
唐寅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他一想到好不容易养得脸色红润的弟弟病发吐血的样子,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可今天说这些诛心之言,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那是他的父亲,是对他严厉又慈爱,小时候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画画的父亲。
他没有勇气去看唐广德,只是依靠着妻子瘦小的肩膀,缓缓走出了房间。
门口的丫头担心地看着有气无力走出来的唐申,想想孤单一人留在里面的唐广德,伸头看了一眼,瞪大眼睛急得一声尖叫:“老爷!老爷昏过去了!”
今天晚上注定是不眠之夜,唐家四人没有一个好过,邱氏和唐广德都晕了过去,唐寅伤了元气也昏睡过去由妻子照料,唐申更是直接病发,脸色腊huáng嘴唇发紫,紧闭着双眼躺在chuáng上。
华鼎武杀了唐广德的心都有了,他后悔极了,他为什么要带唐申下江南?可想到之前唐申接到家信时那高兴的样子,再来一回他也仍然会带他来的。可现在,他只恨不得抹去唐申的记忆,再带他回到京城,再也不踏入唐家一步直到唐家二老死的那天!
华鼎文一边给唐申针灸,一边看着弟弟握着唐申的手一脸yīn沉又杀气腾腾的模样,叹息一声道:“不要担心,虽然是病发,但并不严重。申弟这些日子以来在京城一直养得不错,这次没有伤到根本,再调养一阵就能恢复。”
华鼎武点点头,一言不发。华鼎文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只有闭嘴了。
当夜,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雷电jiāo加,仿佛老天爷在发怒一般。华鼎武一直守在唐申的chuáng边寸步不离,握着唐申冰冷的手,不断在他耳边说着不要怕。他可是知道,唐申是怕雷电的,所以,他要陪着他。
天蒙蒙亮,雨势终于小了,却仍然没有停。屋檐下院落中一片水洗过的清净无尘。偶尔有风丝随着轻风飘进来,带来丝丝凉意。
当一滴水飘到唐申的脸上,华鼎武注意到唐申皱了下眉。他瞪大眼睛俯下身去看,就见唐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好一会才定下神来,看着他疲惫不堪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嘶哑:“你没睡?”
华鼎武笑,点头:“昨夜打雷了,担心你害怕。”
唐申皱皱鼻子,有气无力地拍拍身边的chuáng铺:“陪我。”
华鼎武立刻除去了外衣钻进被子,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额头,不发烧了,太好了。“对不起。”
唐申在他怀里摇摇头,伸手揪着他的衣角:“我心甘qíng愿的。”我心甘qíng愿,所以即使忤逆不孝,也不想放弃和你在一起的幸福。
华鼎武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定不负你。”
“你敢。”
“不敢。”
两人拥得更紧,虽然累,虽然难过,却觉得格外的温暖。
可没有睡一会,就听到外面有人一声大叫:“堤坝塌了!”chuáng上的二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第九十章
久居江南的人,遇到这样的气候,总是会有一些预感的。
凭经验会抓紧时间加固堤坝,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离开家园。
可是一大早的,就有许多身上充满泥泞的人出现在吴县,个个神色凄凉憔悴不堪,一打听果然是城外略远一些的村镇因为bào涨的河水冲垮堤坝而逃难来的。据说昨天夜间那场bào雨,被冲垮的堤坝比想象的还要多。
县太爷已经立刻派人去查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吴县,才几个衙役,连守军都没有,哪里有办法那么快修复。于是只一天时间,吴县里就被众多的灾民充满了。
华鼎文华鼎武自然关注,不过看县太爷张大人很勤劳,一切也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放心。加上唐家这个样子,就让卫亭去打探一下,并没有急吼吼地出去cha手。何况,唐申病发,就算用拉的,也休想让华鼎武离开chuáng榻一步。
唐寅说:“这些年江南一直收成不错,加上江南富户们多慈善,想来安置这些难民并不成问题。我也让人备好了一些物资,以备不时之需。”唐家在多年前被先皇恩赏过,一直是吴县有名的大善人,在衙门需要的时候,总是会站出来尽一些绵薄之力。所以今年这般的大雨,得了有经验的下人提醒,唐寅也早早备了一些粮食药材等等。
华鼎文对唐寅很欣赏,尤其他收集的药材很齐全,更是难得。他并不担心什么灾民,朝廷自会处理。他只担心疫病,出去转了一圈,见灾民们虽然疲惫憔悴,但在妥善安排后都还算健康,甚至不少人已经返回家园开始帮助修建堤坝房屋,也就略有些放心下来了。
因此,那些灾民就放在一边,唐家里该治病的继续治病,该养身的继续养身。
唐申靠在枕头上乖乖喝了药,看华鼎武转身将药盏递给秋香,又接了温帕子来给自己净脸净手,忍不住笑,得了他一记瞪眼。
华鼎武伸手贴着他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烧,再把把脉,确定他并不什么大的不妥这才放心,但一想到他前几日的行动就忍不住训斥:“何必那般顶撞伯父?”
唐申叹息,握了他的手:“倒不是有意为之,只是父亲的态度有些过分。我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更不是会轻易放弃原则的人,更何况是爱qíng。”
华鼎武听了心中温暖,坐到他身边将他拥在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炽热的胸膛,与他耳鬓厮磨,“我不在乎的,早知道你会被气病,我宁可让他为难一阵。”华家二老对两人的事一直是抱着支持的态度,所以华鼎武并没有机会挺身而出保护唐申。一向qiáng大的他被人保护,让他感觉新鲜,更多的是感动,但看着他病发,只余下满腔的愤怒和心疼。
唐申摇头,他既然爱华鼎武,这样的冲突就早晚会有,逃避和拖延都不是他的xing格。比起一日拖过一日的行为,他更希望能直接明了的让父母明白他的心意。这不仅是对父母的诚意,也是对自己与华鼎武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向有些懦弱的父亲竟然反对得如此激烈,弄成今天这般。
靠在他的肩头,唐申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父亲不理解的谴责眼神,那些几乎可以杀人的话语,刺在心上当然会很痛。唐申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父亲,闹成今天这样,他已经不孝至极了。可后悔吗?不,他是不悔的。因为他在这样的反抗中,反而越发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要和身边这个男人过一辈子的。
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拉着他的头发有些撒娇地说:“我爹娘不要我了。”
华鼎武眼神里浮起点点笑意,却摆出一张冷漠的脸,挑挑眉:“哎呀,那还真可怜呢。要不要我捡了你回去?”
唐申皱皱脸,什么叫捡回去?
华鼎武继续闹他,摸着下巴挑剔地上下打量:“长得挺可爱,xing子却不好,又这么体弱多病的,养了看来挺吃亏的。”
唐申咬牙切齿:“不想养?”
“想。”华鼎武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说着:“只恨不能把你关进只有我看得到的笼子里,养你一辈子。”
唐申不争气地红脸了,在他胸前蹭了蹭发热的脸:“你越发的会说甜言蜜语了,我爹可说了你这些甜言蜜语都是虚的,不能信。”
华鼎武点头:“有可能,那咱们现在就去订做个笼子吧,关起来他就信了。”
唐申气煞,狠狠揪他的头发。为什么不动手教训?他现在不是病得全身乏力嘛,揪头发最轻松最解气了。
两人甜甜蜜蜜地闹了一会,唐申jīng神不济,再次入睡。华鼎武守了一会,见他一切安好,就让冬月和秋香小心伺候着,自己出去了。
华鼎文和唐寅卫亭正在商议着灾qíng的事,外面的形势并不容乐观。灾民并没有减少,本地的灾民们虽然都回去了,但从别的府州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县太爷张大人不得不分散部分灾民到别的州县寻求安置。可到处都是水,不少路段桥梁都被冲断,外面能寻到的尸首也越来越多了。而从灾民那里得到的消息更加让人头疼,偏西南一带的灾qíng更是不得了,部分受难地带的衙门不作为,一粒粮食也拿不出来,打压驱赶灾民的qíng况也很常见。
华鼎武人在这里,苏州知府还是知道轻重的,张大人也是个jīng明的人,所以苏州府倒是一切还好,毕竟他们本就是鱼米之乡,底气就足些。只是再足的底气,也挡不住这么多的灾民呀。
知府已经将此事上奏朝廷,以皇上近来对朝廷的清洗和威慑,想来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只是远水不能救近火,有熟悉气候有经验的老人说,后面,可能又会大旱,那绝对是比水难更让人头疼的存在。
华鼎武开始觉得自己与江南这一地带可能是命格相冲,自己难得一次下江南,怎么就这么多麻烦呢?
可再多的麻烦,身为朝廷命官,他不能对这些置之不理。所以他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给皇上送了消息,只希望这些问题在严重之前能妥善处理好,毕竟皇帝登基亲政时间并不久,现在位置应该是稳的,可到底还是要小心的。
四人聚首,先是问了唐申的qíng况,知道一切安好后就皱着眉头开始讨论灾民的qíng况。张大人在吴县这里做了六年的县太爷了,很有几分本事经验,灾民们的qíng况还不错,只要来了吴县,总能有口饭吃并休养一阵,然后也能有人指引着去其他更有实力的地方接受帮助。吴县因地带和通路的关系,总是会比较先接到一些灾民,这十来天灾民们也有了固定的处理点,一切都不错。
华鼎文对这位张大人可是格外尊崇,这位看着乐呵呵很没架子的中年官员绝对是个有能力的人。只是马上要进盛夏,水要是退了就容易引来病疫,再来又是秋季,看来西南一带估计是要颗粒无收了,再有一个冬天和一个青huáng不接的chūn天,可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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