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跟着笑笑。这qíng景其实似曾相识,一年多前,在福州老家,他也曾这样跟着父母收拾东西准备逃难。那时候的自己,天真得有些呆头呆脑,看着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舍不得……然而真正值得他去舍不得的,只有最亲近的人的那一条命。
岳灵珊敲了敲敞开的门,问:“我可以进来吗?”
梁发笑道:“小师妹来啦!”岳灵珊浅浅一笑,叫:“八师哥。”走了进来,问:“要不要我帮忙?”
梁发笑着摇摇头,道:“我的东西都弄好啦,小师妹看看林师弟吧。我还有点事,先走啦!”是已经看出来了岳灵珊真正是奔着谁来的。如果换了陆大有,百般的阻挠还来不及,梁发却是个不愿多事的,随口敷衍两句便躲开了。
岳灵珊讪讪的走到林平之旁边,低声说:“小林子,你身上也还有伤,这些天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林平之侧过头去,看看她,她的眼睛还是肿肿的,突然间,只觉得跟她说不出的同病相怜,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皮ròu伤,没事。”
岳灵珊低下头,小声说:“都是我不好。”她说话带着鼻音,这一整天眼泪就没断过。
林平之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大师哥,他是吉人天相……”说到这里,自己也快要说不下去。岳灵珊突然便忍不住了,双手使劲捂住脸,哭道:“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肯救大师哥!”
林平之低声说:“或许他是想救的,只是他也没办法。”
岳灵珊道:“不,我知道他有办法,我爹爹的紫霞神功……”可是她也说不太清楚紫霞神功为什么一定能救活令狐冲,急得直跺脚。
林平之突然灵机一动,道:“咦,师姐,我记得师父说过要教大师哥紫霞神功的,就算他不救,大师哥自己不能用紫霞神功自救么?”
岳灵珊低着头,小声说:“我爹爹没教他。”
林平之叫起来:“为什么?”
岳灵珊说:“爹说大师哥剑招诡异,入了剑宗以剑至上的的邪路,必须要先回归正道,才能以紫霞神功的心法相授。其实……其实要我说,明明是心法、剑招一样重要,少了哪个都不是咱们华山派!他们为什么就非要分得那么清楚……”林平之没听说过什么剑宗气宗,听得摸不着头脑,忙问:“什么什么?什么剑宗气宗?”
岳灵珊道:“啊,我想起来了,连我也是今年才第一次听说的。”说着,将华山剑气之分,简单给他说了说。她说得轻松,林平之呆呆的听着,回过神来已是冒了一身虚汗,qíng不自禁的想:“风太师叔……风太师叔他多半是剑宗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深自庆幸自己听令狐冲的话,关于风清扬的事一个字都没有对岳不群提到。
谈谈说说,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华山众弟子已经在正气堂外集合,岳灵珊和林平之也都过去加入其间。岳不群和岳夫人出来,说一个字:“走!”一众人浩浩汤汤,离华山而去。
一路上岳灵珊除了和母亲一起,便是有意无意的,和林平之走在一起。林平之对她比起之前也温和的多,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本来年纪相近,想法也都差不多,越聊越投机。
半路上在官道旁小茶铺打尖。林平之随便吃了点东西,递了岳灵珊一个眼色,便独自走出去。岳灵珊随后也去了。岳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皱紧了眉头,对岳不群道:“你也不说管管咱们家大姑娘。”
岳不群神思不属,听了回头四处找找岳灵珊,遍寻不着,问岳夫人:“珊儿又怎么了?”
岳夫人满腹不快,冷冷的道:“没事。”赌气不理他了。
☆、嫁祸
这天夜里,他们在距离华山三十里外的一座寺庙借宿。这寺庙客房不多,东挪西凑的腾出一个跨院给华山派众人居住。岳不群夫妇带着女儿住在主屋,弟子们分宿两边的厢房。林平之等到房里所有师兄弟打呼噜的打呼噜,说梦话的说梦话,便悄悄地起身,守着那个窗户。
没多久,他就看见岳灵珊猫着腰,偷偷摸摸的出来,四下看看,奔出门去不见了。
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仰头躺回枕上,合了眼,回想起白天和岳灵珊的合谋,不由得为令狐冲高兴:以后他学会紫霞神功,身上的伤自然不在话下,独孤九剑之外又多一门神功,日后说不定……想着就觉得高兴,而且岳灵珊终究还是念着他的,不然她也不会自己说出来。
他和岳灵珊一整天都在聊着令狐冲,她会不停的说他们小时候那些故事,让缺席了他们那么多年的林平之听着仿佛自己也身处其间,那么轻松,那么开心,她也问他的小时候,可他那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生活怎么能跟他们的相比较呢?
他睡不着,呆呆的睁眼望天,或许岳灵珊这一去,会和令狐冲剖白心迹吧,他一高兴,伤会好的更快。
他更加睡不着了。
半夜里,他突然听见院子里似乎有人。坐起身,从之前开着的那个窗户的fèng隙里向外望,看到岳灵珊像之前一样,猫着腰,偷偷摸摸的从外面回来。来回六十里的山路,这一夜也着实为难她――以后他一定加倍对她好,等她和令狐冲成婚之后,他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嫂一样对待他们……他咬着嘴唇,怔怔的,莫名想象起她做令狐夫人时的样子。
接着岳灵珊自己打破了他略有伤感的联想,她在正屋门前站住,小声叫:“爹。”
林平之吓一跳,他有之前家里出事训练出的应变能力,控制住了自己一动没动,他知道无灯的室内和月光皎洁的夜晚会把他掩蔽的很好。果然岳不群只是低声问:“东西呢?你拿到哪里去了?”
声音虽低,却满满的愤怒。
岳灵珊迟疑一阵,方才低声回答:“我拿给了大师哥。”
岳不群恨声道:“走!”举步便走。
林平之的心“砰砰”直跳,如果岳不群走到他的窗下,一定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但他没有,他只是扯着岳灵珊,迈开大步出门了。
林平之如何还能入睡?一会担心大师哥会不会被责罚,那么重的伤,怎么还经得起?岳灵珊又会被怎么罚?虽然是她主动想的办法,可没自己的怂恿她真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假如……假如她把责任都推给自己,岳不群会不会把自己逐出华山派?他还得练武报仇,一旦不能托庇于华山门下,报仇之事固然再也休提,余沧海、木高峰之流也会把他活活折磨死。
他对岳不群敬爱有之,但若论感qíng,像令狐冲对岳不群那么深切的孺慕之qíng他自然是没有多少,否则也不会胆大包天敢怂恿岳灵珊盗紫霞秘籍。此刻想到自己有可能被逐出华山门墙,才发觉对师父师娘竟然是万般的不舍。翻来覆去,心如被油煎一样难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又听到窗外有轻微的声音。
他有些意外:岳不群父女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他悄悄地坐起身,就着那个fèng隙往外看,这一看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他看见劳德诺伛偻着腰,无声的推开对面厢房的门,闪身进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岳灵珊和岳不群父女回来了,带着令狐冲。
他父女面色都极差。岳不群只jiāo待弟子们“把你大师哥安置进车里”,便不理不睬了。岳灵珊低着头,做任何事qíng都小心翼翼的尽量将动作幅度缩小,再缩小,盼望父亲从此都不要再看到自己才好。林平之看到令狐冲一起来了,自然高兴,高兴之余却又许多疑惑。岳夫人特意为令狐冲煮了粥,他主动接了差事,去照顾令狐冲喝粥。
大家都还没启程,令狐冲孤零零的躺在大车里,两眼望天,神色呆滞。
林平之进了车厢,轻声道:“大师哥……”一语未完,令狐冲猛地翻过手掌,按住他的手,目光狠狠地瞪过来。
他一怔:“大师哥,是我……”接着发现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动作虽快,却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令狐冲看着他,目光尖锐,神色却无比的憔悴,看着看着,终于长长的叹气,闭上眼睛。
林平之低声问:“大师哥,到底发生了什么?紫霞秘籍呢?六师哥呢?”
令狐冲登时睁开双眼,双肘一撑,上身直直地坐起来,声音发抖,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你知道紫霞秘籍……你为什么知道?”
林平之被他吓到,同时忧心着,脸色也白了几分,嗫嚅道:“是……是我和师姐商量……要治好你的伤……”令狐冲瞪眼看他,良久良久,目光中终于出现嘲弄和凄楚,苦笑道:“你和小师妹……你们串通得好!”
他重重地仰躺回枕上,低声道:“小师妹走后,六师弟为我读紫霞秘籍……他一字一句地读出来,我……我本想事急从权,只要内伤治好,听一听有什么打紧?嘿嘿,果然天不藏jian,报应来得好快,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六师弟大声问:什么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被师父和小师妹叫醒,六师弟已经……已经……”
他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车棚,眼中布满了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林平之颤声道:“六师兄……他……”死了两个字,怎么也问不出口。他和陆大有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jiāoqíng,甚至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梁子,可他要怎么才能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碎嘴多话的一个大活人,一夜不见,便yīn阳永隔?
令狐冲喃喃的道:“此仇不报,令狐冲誓不为人。”
林平之忽然想到极重要的一件事,慌忙问:“大师哥,那紫霞秘籍呢?”令狐冲看看他,却不回答,目光是冷冷的,林平之举起拳头,抵住了嘴,令狐冲的目光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紫霞秘籍不见了。
他突然明白了。那神秘人能够杀死陆大有,怎么会放过垂死的令狐冲?他不是大发慈悲,他只是需要一个嫁祸的对象。
林平之低声道:“大师哥,那人是要你背这个黑锅……”他听着自己声音发涩,愤怒得不成调子。令狐冲苦苦的一笑,道:“我已经是半死的废人一个,何况师父他……他老人家英明,怎会看不出这毒计?”林平之微微安心,点点头,忽然又道:“知道小师妹偷走了紫霞秘籍的人,除了她自己之外,不会超过三个人……”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他所怀疑的那第三个人,是劳德诺么?
令狐冲却只以为是林平之加上师父师娘,闭上眼睛,摇摇头道:“盯着华山的人多得很,我猜,多半是嵩山派。”最后三个字在齿fèng间极低极低的吐出,恨意满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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