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残阳夕照,些微的光线自山边散来,映亮了他坚毅且柔和的侧脸,她不知不觉便感心情似有些雀跃。她拉紧他的手,似稀松平常之事一般,也不管那人会作何想,只不肯松开。
手中的温度令她感慨。凡世千载倏然而逝,如今方又能再握着这手,而非一片冰凉,于她而言,已是足矣。凡人寿岁有限,青春年华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而今她方懂了“有花堪折直须折”之义。与其在那生死间婉叹今生未续夙世之缘,不若惜取眼前人。终归这一世便是最后,有今生,没来世,便是他回返了昆仑虚,想来也不可如此这般。思及此处,便隐隐觉着有些肆意。总归凡间事,凡间毕,她便是在凡间放肆些,想来也无伤大雅。自己的心意,墨渊总会有明白的一日。
上山的山道倒也好走,只是这山颇高,她一路行来,倒也颇有些力竭。他见着,便在一旁就着她拉住的手,将她拉了一拉。他眉目间倒极安适,也未曾与她叨念起男女授受不亲之类,她瞧着他的神情,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他们一路走,一路闲聊,约莫行了两个时辰,方才到山巅他的住处,倒也不觉漫长。此刻天已黑尽,山巅之上一丝灯火也无,四下一片黑暗。他于怀中取出火折子,草草点燃。她就着这丝光亮,总算看清了这尚算宽敞的宅子,心内暗道,这寒舍总算不是自谦之语。这人自幼便随师父修道,原以为这出世之人自然亦当清贫质朴,不想这宅子却还颇为讲究。
他似瞧出了她的疑惑,便一面引着她入得门来,一面解释道,“这宅子早年为一京官的别邸。他出官离京之后心灰意懒,便常随师父修道。后略有所悟,便于撒手人寰之前将这处宅邸赠与了师父。师父原在山下朝真观住着,后因带着我,便弃了那处道观,住到这山巅来了。”
她随他入得宅来,一路瞧着,一路感慨,大户人家的宅子固然大,只这人一人住着,却颇有些空寂得紧了。倒不似终南山下一方草庐那般闲适。
将她带至厢房安顿下,他便去掌了灯盏来,放在桌上,“这处你便先将就一晚,今日时候已不早,明日再细细收拾。若不称意,再……”
“没什么不称意的,”她笑着在桌边坐下,“不用麻烦。”
“那便好。”他柔声道,“你且先歇着,晚饭时再来叫你。”
“晚饭?”她眼睛一亮,“你还会做饭?”
他微笑道,“那是自然。”
她眼波狡黠地一转,已然来了兴趣,“你做饭,我便替你收拾柴禾添把火,可好?”
“不想你竟对锅台灶下有兴趣,”他愣了一愣,微笑道,“你果真是天界的神女?天界的神女可不都不食人间烟火?”
“非也。”她撑着头,一本正经道,“便是上神,也是饮食中人,对锅台灶下有兴趣有何奇怪?”
他将信将疑地摇摇头,只道,“真是闻所未闻。”
于是便领了她往厨房去了。
她在灶下坐着,略笨拙地生着火,半晌火还未生起,一股呛人的烟倒冒了出来,她被烟呛得眼泪直流,咳了两声,见他低头看过来,便抬头去看他,“怎么了?”
他叹了一声,道,“还是我来吧。”
她忙不迭地挥手,急道,“不忙!我这马上便好,你只管切你的菜!”
言罢,狠狠冲灶内吹了一口气,一阵白烟冒出,呛得又一阵咳,那股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方才擦干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她胡乱用衣袖擦了两把,将手边的柴禾塞进了灶内。好半天,火苗方才窜了起来。她瞧着这红艳艳的火苗,欣喜地抬头笑道,“总算好了!”
他正执着菜刀熟练地收拾着鱼,低头一瞧,见她白皙的脸上一道道黑漆漆的手指印,如花笑靥上这根根黑印极是扎眼,不禁愣了一愣,笑了起来,不住地摇头。
待火势起来,她便得了空,双手撑着下巴,坐在一旁瞧他。只见着他刀工纯熟,动作麻利,显然是个行家,不禁两眼放光。师兄们只见着墨渊提着轩辕剑于天地间纵横的模样,却见不着他在案板上风驰电掣的英姿,委实亏了。想到此,便噗嗤笑出了声。
他见她这般模样,心下已了然了七分,只不动声色,问道,“怎么了?”
“这天地之间,想来只得我见过你这案板上的手段,”她捧起脸来,笑道,“便也只得我知晓你不止拿得起那夺天地造化的神剑,亦拿得起这案桌上的菜刀。虽则有些大材小用,却也有趣得紧。”说罢,又笑了起来。“只是不知你这手艺如何?”
他抿唇笑道,“待会儿便知道了。”
待到他一番熟练地煎炒烧闷,几道色香味俱佳的菜端上来时,她却一面惊叹,一面又黯然了一瞬。
他见她神色如此,不解道,“这菜不好?”
“不是,”她喃喃道,“只是忽然记起……那年亦有人为我做了菜,我却一口也未曾吃,便匆匆走了。”待到想念那菜香,却又吃不到了。
他只道她想起了夜华,眸中的光瞬间黯了下去,只低声安慰道,“莫要伤心,想来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吃到。”
她见着满桌子的好菜,又笑起来。前世之憾,今世来偿。老天爷到底不曾亏待了她,终归他还在她身旁,年华依旧,来日方长,便好好珍惜,从头来过也好。思及此处,便笑着与他道,“有理。来日方长,将来有的是时间。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伸手便去夹那糖醋鱼,就着米饭,吃进嘴里,格外甜酸可口,便有些停不下筷子。
他见着她那个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又笑着摇摇头,伸手夹起一块鸡肉到她碗里,叹气道,“慢点,小心噎着。”
“饿了,”她嘴里包着饭嚼着,迷迷糊糊道,“昨日便不曾吃什么,今日又遇着那黑衣女子打了一场,早就前胸贴后背了。这鱼真好吃!”
“好吃便多吃一点,左右这些都是给你做的,你爱吃才好。”他微微笑道,“对了,今日可曾伤着哪里?”
“不曾。”她摇摇头,“那黑衣女子的手下功夫一般,我一人足矣应付。只没料到他们竟然会使下三滥的手段。”说罢顿住了筷子,“你说不是第一次,如此说来,从前她也袭击过你?”
他点点头,“当年他们曾在城郊伏击过,带了不少人,不过皆不是我的对手。”
“我见你使的那柄剑,似不是凡间之物,可有什么来历?”
“那剑乃是师父所留,名寒水剑。”他放下碗筷,一面替她盛了饭,一面说道,“来历倒不甚清楚,然则那剑倒颇有些厉害。如今你既落了凡尘,若再遇上那帮人,也不好应付。那剑与你防身倒也不错。”说罢将碗递与她。
她接过碗,却蹙眉道,“我若拿了那剑,你怎么办?”
他微笑道,“我自有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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