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莞尔道,“便如方才那般?”
他淡淡一笑,也不言语,只低头吃饭。
“如今想来,方才你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便解决了他们,那黑衣女子也不是对手,不愧是那尊神降世。”她笑道,“虽如今只是凡人,身手却也不俗。”
“承蒙夸奖。”
晚饭之后,她将碗筷拿去厨房洗罢,见着他锅台灶下忙碌了一阵,将厨房打扫干净,方才心满意足地回房。
这一日于她确然是累极,方才躺下,便沉沉睡去。
他却于她熄灯之后,缓步来至书房。于那书房的隔间内,将那一幅卷起的卷轴悄然展开,缓缓放下。
那卷轴之上,一名手执折扇的白衣女子栩栩如生,笑靥如花。那卷轴的末端有一行小字,他细细看了,不由得蹙了眉宇。
他将灯盏置于案上,至窗边静静坐下。良久,望着那画中女子,微微出神。
他师父离世前,曾反复告诫,说若见着画中女子,终有一日当能明了这谒语的含义。凡尘中事,不可留恋。若他日记起一切,也应明白凡事不可强求的道理。前缘早有因果,强求亦是枉然。凡尘俗世,一切如过眼云烟,倏而便散了。若他日得证仙果,方可了却尘缘。
他如今已得回一切记忆,忽而忆起这段告诫,但颦眉叹息,却未知奈何。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多思无益,他坐了一会,便关了门,往房中躺下睡了。
那夜,他睡得不甚好,汹涌往事滚滚而来。
一片血红自指尖不住滴落,巴掌大的钟在手中发出沉沉的闷响。
两军阵前,那女子红着一双眼,抱着那人的尸身哭得声嘶力竭,她说,墨渊,总有一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他站在远处,目光沉沉,似无悲喜。
饥肠辘辘地醒来之时,天边已泛着鱼肚白。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自床上翻身起来,盥洗完毕,便想去找点东西祭一祭五脏庙。出得门来,却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得打了一阵哆嗦,不禁抱紧了双臂。她抬眼去瞧那人的房间,只见着黑灯瞎火,一片冷寂。她愣了一愣,行至房门前,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昏暗的天色,她瞧见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一丝不乱,似从未睡过一般,不禁蹙起了眉。
转身往厨房而去,远远地便见着桌上尚泛着热气的早点,她左右瞧了瞧,未见着他人,方走至桌边,只见着那餐桌上压着的一张要她趁热吃的字条。她也未多想,只将桌上早点一通风卷残云。待消灭了个七七八八,填饱了肚子,方才不觉着寒气逼人,自门里出来。
昨日夜间因着天色已晚之故,看不清山巅的模样。此刻尚未日出,借着昏暗的晨光,便可将这山巅之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这山顶处极宽阔平坦,是以别邸建于此地倒颇幽静雅致。大门前一片高大挺拔的松柏葳蕤参天,门前石子路曲折蜿蜒,循着这小路一路行去,便能见着那山崖绝壁之上的一块突出的巨石。那巨石表面平坦,下临绝壁,凶险奇峻。
那人只着了一件单衣,正于那巨石之上沉静地打坐。
她行至他身后,就着晨光些微的亮色,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有一瞬,似恍惚眼前之人便是墨渊。或是看得太过入迷,不想脚下绊了一跤,竟跌了下去。她龇牙咧嘴地坐在原地,一边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一边去瞧脚下那罪魁祸首。细看之下,原是一根牵牵连连的花藤缠上了脚踝。她伸手去理,正准备一把将之扯去,却见着花藤那头零零星星地开着几朵小花,不禁顿了一顿。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抬起头,见他不知何时已起身过来,便微笑道,“打搅到你了。”
“无妨。”他神色淡淡的,只望着她,眸间柔和清冽,轻声问道,“要不要紧?”
“没事,”她摇摇头,“左不过被这藤蔓绊了一下。”
“这处总爱长些杂草,也去不尽。”他看向她足边花藤,微叹道,“牵牵绊绊,若不小心,便极容易摔倒。”他自山石上跃下,便去扯那藤蔓,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不忙,”她笑道,“这花藤既去之不尽,便随它去罢。我瞧着这几朵小花却也可爱,这山石固然嶙峋,却过于冷硬,被小花点缀一番,倒有趣些。”
他顿了一顿,柔和了面色,“你可识得此花?”
“自然,”她望着他一展颜,“这便是牵牛花。花似喇叭,不甚大,颜色各异。甚是常见。”
“可知它的别名?”他微笑道。
“这却是不知。”
“此花又名朝颜。”他转头去瞧那花朵,顺手摘下一朵拈于指间,凑得近了,方道,“清晨开花,至傍晚便谢了。”
“这藤蔓如此牢实,不想所开之花竟如此脆弱,”她微微叹道,“真是不可貌相。”
“传说此花乃是情人之泪所化。”他徐徐道,“相思难解却难相见,隔于天河两端。‘圆似流泉碧煎纱,墙头藤蔓自交加。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说的便是朝颜。”
“不想这花竟有这般来历,”她笑着伸出手,“不如这朵便送我,也算是你这藤蔓绊倒我的补偿。”
他浅笑道,“这山边的野花何时竟变作是我的了。”将花放在她掌心,笑道,“既喜欢,便送你罢。”
虽是极常见的花,却也是他初次送她,她小心翼翼极珍惜地接过,笑道,“那我便受之不却了。”
他微笑着摇摇头,“你果真是来渡我成仙的么?”
“千真万确。”她将花凑到鼻尖去嗅那淡淡的花香,笑道,“我千辛万苦来渡你成仙,拿一朵小花作报酬,委实不曾亏了你去。”
他无奈地摇摇头。
她抬头又道,“对了,我思来想去,觉着叫你未歆太过亲密,不如便唤你小未,你看如何?”
他一愣,“啊?”
“小未,小未,”她拈花笑着,面上尽是得逞的笑意,“就这么说定了!”转身欲跑。
他觉着他的唇角确然抽了一抽,瞥见她狡黠的笑意,只得无奈地摇头。
她确然是将他看作一介凡人。若他还是墨渊,她断不敢于他面前这般肆意妄为,不知分寸。昔日他甦醒之后她于昆仑虚大殿之上毕恭毕敬、一板一眼地向他施弟子礼的情形尚历历在目,不知为何,相比她的恭敬,这般肆意的神情竟更令他留恋。这身皮囊确是个极好的伪装,他躲在这副面具之后,方能体味这偷来的时光里她现今当不会有的亲近。身份这枷锁,也只得此刻,方才真正卸下。
“白浅,”他叫住她。“等一等。”
她方奔出了几步,听着他叫她的名字,便顿住了脚,回过身来,“怎么了?”
他将手中宝剑递过来,望着她淡淡道,“这寒水剑你且收下,防身用。虽则你法力尽失,然此剑之精妙便是凡人亦能使出。当年师父说此剑可凝水汽,剑身如寒冰一般,世间万物碰着此剑,皆可被冻伤,故称寒水剑。你如今在凡间,不比在天界,总要当心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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