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接过,见着他眉间凝重,便正色道,“你没了这剑,却要如何抵挡魔族?”
“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他微微一笑,指尖一点,她手中那朵业已萎蔫的花朵便恢复了原状。
“原来……”她微微一愣,“你竟会术法?”
“略懂一二。”他微微一笑,“师父当年说我已与地仙无二,只不知为何,却并非飞升。”
“因你功德尚未圆满。”她徐徐道,“当年你立誓,往凡世渡可渡之人,解凡人贪嗔痴妄之念。如今已历九十九世。今世若得功德圆满,便可飞升归位了。”
“却不知何时方可圆满。”他低声道。
“不急。”她笑道,“因果自有天定,那日来临前,我自会助你。”
说话间,天边已泛起微光。
他望向那处,回首望向她道,“既来了,便一道于这山巅之上看一回日出,亦是美事。”
她笑道,“我正有此意。”
他便起得身来,飞身上了那巨石之上。
白浅一手握着剑,一手拈着花,见着那巨石,顿感棘手。索性将花衔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来,正在犹豫,便见着那人伸过来的手。
他的脸就在近处,面上淡淡笑着,柔声道,“快些。”
她一瞬间呆了一呆,便徐徐拉住那手,就着他的力道,跃上了巨石来。随他坐了,却不住转头去看他的侧脸。
此刻天际泛着柔和的亮光,层层云彩被万道光线染透,映着湛蓝的天色,一片橙红,蔚为壮观。他们被这束穿透云层的晨光照着,面上也泛着淡淡的红霞。
白浅忽然想起那年墨渊魂飞魄散之后,师兄弟们于一处醉酒,叠风端着酒碗,说要一道去那东荒俊疾山再看一回日出。她却于那夜带着墨渊的仙身回了青丘,七万年,再未出过青丘一步。那一道看日出的约定亦不了了之。
往事一在心头翻涌,眼底便有了泪意。好在此刻虽不在东荒俊疾山,亦无诸位师兄们,却有他。一切如常,岁月安好,心尖上的人亦在身边,即便他什么也不记得,即便只是须臾一刻,也已满足。
她但微笑着望着他的侧脸,拈过口中花,于这一片静谧之中,将心曲与他暗诉。
“银汉初移漏欲残,步虚人依玉栏杆。仙衣染得天边碧,乞向人间向晓看。” 他却于那晨光中低吟,之后回过头来,淡淡笑道,“这景致可好?”
“自然。”她笑道,“一览众山小,你常居此处,日日能见着这番美景,真是令人艳羡。”顿了顿,又道,“我虚度了这十几万年光阴,日出却只看过两回,委实亏了。”
“两回?”
“当年于昆仑虚学道之时,曾与师兄们一道于夜里腾了云,往东荒俊疾山去看过一回日出。”她望着远方的朝霞,徐徐道,“后来师父不在了,我们一道喝酒,大师兄又提议再去看一回。”她顿了一顿,方才道,“可惜我却败了他们的兴致……今日这日出倒好,毫无防备,却又心满意足。”
他见她似不愿提起,便微微叹了叹,覆上她的手轻拍道,“喜欢便好。”
“对了,说起功德未满之事,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她笑道,“细细追溯起来,她倒还与你有些渊源。若说这世间的三毒浊息乃是因凡人贪嗔痴之念所化,她倒是全占了去。若你能将她渡化,这功德指不定便圆满了。”
“是你认识之人?”他问道。
“何止认识。”她笑道,“说来昨日你也曾见过的。”
他恍然大悟,“便是你施舍银两的那位女子?”
“正是。”她淡淡道,“我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简而言之,她那人最是偏执,若要渡化,真难。”
“世间之事,若不难,又如何算功德?又如何圆满?”他微微笑道,“既已遇上,便试试何妨?”
“也罢,”她坦然道,“既然如此,我便细细将她之事说与你听。或许你能从中寻得渡化她的办法也未可知。”言罢,便果真细细地将她与那女子的事娓娓道来,“素锦这个名字,还要从若水河一战说起……”她一面说,一面转动着手中的花朵,似不是在说自己,而是旁的什么人一般,她抬头去瞧他,却只见着他面色愈来愈沉。至她讲到素锦陷害,害她被夜华挖了眼睛之时,她已听得他沉声打断,“他果真那样做?”
她以为他说的是素锦,便点点头,“左右她恨我已深,这般做戏如今看来也是意料中事。那双眼睛放在她眼眶里也颇久,终是被我得回记忆之后拿了回来。” 她叹了一声,又道,“只如今我却不恨了。她会被贬下凡间历百世情劫,却也算被牵累,这般受罪,也算赎了过去的罪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会有今日,也是前尘种下的因。若果真能渡化了她,令凡世少一分浊息,于世间亦是好事。”
他知她会错了意,也未道破,只冷声道,“她既如此爱做戏,我便也做一回戏与她,也算让她得点教训。”
她急忙道,“教训便算了,左右她已受足了人世之苦,如今我既已放下,便……”
他淡淡笑道,“你放心,我说与她做戏,却只是渡化之法。她执念已深,皆因求而不得。但凡与她说理,她断是听不进去的。若要渡之,当另辟蹊径。”
她不禁茫然,“你打算怎么做?”
他却并不多言,只道,“改日逢着市集,便与我一道下山去。待见着她,便知分晓。”
她点点头,望着远处,沉默了下去。
他微微叹气。这素锦确然与自己有些许渊源。若当日素锦族未曾被灭,她便不会上天宫,亦不会被封为公主,自然也不会因痴恋夜华而一错再错。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造孽太过,招致祸端,也是咎由自取。一切往来循环,皆有因果。如今她于这凡世间历劫,会与自己相遇,想来也是机缘巧合。若能渡化,令她安稳于现世,亦是消了这一段夙世业果。而自己这百世轮回,最后的功德若在素锦身上,倒也算有始有终。
“小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道,“不日这国便要乱了。你可有何打算?”
他沉思了一瞬,方才道,“国之将乱,大厦将倾,百姓必将流离失所。只是这末世独木难支,于我,心有余,力却不足。”
她尚自担心他会如少卿一般壮怀激烈,舍命相护,不想此世他已无功名傍身,安心修道,不禁放下心来,微微笑道,“这样也好,我便放心了。”
他笑道,“放心?”
“嗯,”她低下头去,瞧着手中的牵牛花,“怕只怕,你如前世那般不畏死,不惜命。人世茫茫,如马驹过隙,须臾便过了。待到重逢之日,一生却如这朝颜一般,纵然花开灿烂,却于傍晚便凋零,虽璀璨,却短暂,什么也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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