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一直这样的。庄重守礼、温和淡漠,谁能生来如此?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生来锦衣玉食,昔日她有师长有友朋,也曾一身锦绣鲜衣怒马。
可现在,方才几十年,那个百韶便找不到了,消逝在时间里。
她曾无数次迷茫,却始终找不到答案,也曾自嘲地揣测,自己或许等不到父母那般年岁便疯了……
这么自暴自弃地想着,百韶好像有些明白氾王了。
在危险混乱的国度里长大,一步步失去所有的亲人,直至枯坐亭台,生死和时光都不再重要。
这般……数百年前便耗尽了对生的所有热忱期盼。
想来氾王能坚持几百年才失道,真是相当厉害。百韶想,若自己为王,大概只会拖累麒麟而已。
百韶疲惫地趴在桌案上,她想,明明是仙的身体,却如此不堪一击。
百韶睡到了掌灯时分才醒来,因她不喜旁人打扰,昏暗的殿内只有她一人,又无白离相伴,一时感到有些冷清。
她垂头坐着,不声不响,亦无动作。
她又不明白了,不明白自己对吴蓝涤突如其来的在意,更不明白,吴蓝涤为何待她那般不同,却又生生将她置于未来之外。
一时,悲从中来。
“白离……我想……回家……”
“您在召唤我?”
☆、第十九章 黑发黑眸
“白离?”百韶惊诧于白离的出现,一双岫玉眸紧紧地盯着白离。
白离微微偏过头,道:“你要回雁?”
“恩。”百韶轻笑一笑,对白离说,“白离……我是个懦夫,我不想看到那个结局。”
“您已经放弃了?”
“我不放弃,也是无用的。”
“您已经决定了?”
“明日朝议后,我将向氾王辞行。”
白离并未回答。
“对了,你之前去哪里了?”
“去见了故人。”
“是什么样的故人呢?”难以想象妖魔的故人是何模样,是某国的麒麟或者麒麟的使令吗?
“是或许可以解答您疑问的人。”
“谁?”
“见到她,您就明白了。”
百韶此时并无几分好奇,她在想,明日是否要与氾王说些什么。
次日
“你要走了?”吴蓝涤听闻百韶的来意后,脱口而出。
“是,多谢氾王陛下这些时日的关照。”
氾王看着她微微低下的头,顿了顿,移开目光。
百韶只听得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忽见眼前出现了氾王的手,手上是一只沉香木盒。
“这是?”百韶接过木盒,想抬头询问氾王,但见氾王眸光温和,“韶光玉笛。”
“可是我们昨日才回来……”她定睛一看,才注意到吴蓝涤的眼睛里有些血丝,想必是为修复韶光玉笛熬了夜。
百韶并未打开盒子,她再次屈膝:“韶光玉笛对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信物,氾王陛下相助之谊,百韶永世不忘,日后必有所报。”
吴蓝涤凝视着她,欲言又止,终是道:“一路小心。”
“告辞。”
百韶从吴蓝涤那里出来,便遇见了梨雪。
梨雪问:“你要走了?”
百韶暗想,真是与氾王陛下一模一样的问候。她平静地答:“我已经帮不了任何忙了,抱歉。”
“百韶,我……”梨雪似乎要哭出来了,但思及大庭广众到底忍住了,与百韶相互见礼,算作告别。
百韶尚未走出几步,梨雪却忽然追上来,拉住百韶。
百韶停下脚步,回首看她,只听梨雪细碎的声音道:“谢谢,还有,再见……”
百韶心头一痛,明知是永诀,却依旧要转身。
“梨雪……也许……”百韶终究没有说下去,她不愿给梨雪渺茫的希望,“你要保重。”
“恩……”
云海之上
百韶自出青淀宫便一言不发,白离则飞驰在云海上。
“您对氾王似乎极为在意?”白离忽然出声,叫百韶从思绪中回神。
“被看出来了啊。”她平静地承认。
“那么您还要回雁吗?”
“我们并不是在回雁的路上吧?”
“原来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
“您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呢?白离一定会保护我的。”
“您说得太笃定了!”
“不是吗?”
“是的。”
白离落在一个山头,百韶才恍然发现已到了晚上,但即便夜色里看不分明,见到那个人影时,百韶果然瞬间明了。
“谜王陛下?”虽觉不可思议,但百韶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个谥号,想来又觉得奇怪,在世之人却以谥号称之。
“你竟不觉得奇怪。”谜王从树影里走出来。她有着史书中多着笔墨的黑发黑眸,是一位出众的美人。
“听闻您的陵寝是空的。”黑色乃瑞色,除去黑麒麟,常世里仅有两位黑发黑眸之人,眼前的谜王便是其中之一,加之她驾崩后的一些传闻,一猜便是。
“你猜得不错,不过比起谜王,我向来更偏爱之前的封号。”她只着一身淡色长裙,便显得异常美丽,与百韶罕见的艳色不同,散发着雍容清华的贵气,看起来就像一位天生的公主。
不,她的确是一位公主。舜国先代谜王,乃前代慈王之养女,登基之前的封号为留公主。作为慈王公主之时,谜王便因才华横溢名扬四方,百韶也曾不止一次听父亲提及过这位公主。
“想不到白离竟认识您。”
“他跟随怀臻时,名唤嵌泽。”谜王摸了摸白离的头,白离竟顺从地让她摸到了。
“原来白离曾是徇台甫的使令。”怀臻,乃慈王赐予徇麒之字。
“原本我不该过问俗事,只是嵌泽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次央我见你,我便同意了。”谜王说道。
百韶等待着谜王的下文,谁知她话锋一转,道:“说来你我之间亦有几分缘法,我们都是仙生下的孩子,彻彻底底违背天纲的存在。”
百韶闻言一惊,因她的出身过于离奇,父母皆视为绝密。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延王的养女,但为何谜王会知道?
“你不必理会我是如何知道的,我亦不会告诉你其他事。不过嵌泽所说的你的困扰,大约我的故事能给你些启发。”谜王示意百韶坐下相谈。
百韶顺从地席地而坐,听谜王继续说道:“我曾为慈王养女,父王素来疼爱我,我亦一直引以为傲。后因与台甫不合,我常年游历在外,彼时我尚年少天真,总以为父王会一直在长夏宫等我,但我错了……”
“我最终等到的,是父王退位的消息,是麒麟的誓约……”谜王的声音温柔至极,却也悲伤至极,“我这一生,都在缅怀过去。”
谜王看着百韶:“我年少气盛从不曾想过别离,却最终输给了时间,如若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最终逃不过这般宿命,我仍想日日陪着父王,至少在日后的岁月里,不至于只能回首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