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bàonüè!法西斯!”慕容复忍不住高声咆哮,“种谔,你敢不敢去伤兵营看一眼?你敢不敢?”
何谓“法西斯”,种谔不明白,但“bàonüè”两个字他听懂了。种谔也不耐烦与慕容复这等迂腐文人多费唇舌,只yīn着脸向闻声冲进内堂的亲兵一挥手。“慕容复,听令行事!你若不从,这军中多的是人代替你!”人才难得,若非看在那控制在一成之内的死亡率,种谔早下令将这个胆敢连名带姓吼他的慕容复拖出去砍了。
两名亲兵跟了种谔多年深知他的脾气,见慕容复虎口脱险,急忙上前一步,架着他退了出去。
当晚,整个伤兵营被安顿至银州城内。由于大量伤员缺乏必要的照顾,这次移动无疑是加速了他们的死亡。慕容复守在伤兵营里不眠不休地为这些伤员检查身体,将因移动而造成的伤口破裂处重新fèng针包扎,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来。正忙碌间,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伤员忽而清醒了过来。他的左腿齐膝而断,更因感染而起了热症,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睁眼见到蓬头垢面的慕容复正对着他的左腿穿针引线,他轻声叫道:“慕容公子……”
“来人!按住他!别让他动!”慕容复条件反she地高喊。没有麻醉药剂,针线穿过皮ròu的痛楚足以令正常人发疯。
当下便有两名辅兵扑了过来,将其牢牢摁在chuáng上。
那伤员却并没有嘶嚎着反抗,反而勉qiáng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慕容公子,我不行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慕容复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了那伤员一眼,然后,他将手中的针线jiāo给身旁的辅兵,自己则来到他的chuáng头,抱起他的上半身枕在自己怀中,低声道:“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有什么话要告诉家里人,我帮你写信。”
“家里已经没人了,”那伤员艰难地摇摇头,舔了舔gān涩的嘴唇。“也好……省得他们伤心。慕容公子,我心里总惦记着……唐僧后来可曾发现白骨jīng是妖怪,孙大圣是冤枉的?”
慕容复眼眶一热,轻声道:“却说孙大圣走后,唐僧师徒三人来到宝象国。那宝象国中有名huáng袍怪法力高qiáng将唐僧抓了去,那huáng袍怪身边有一雉jījīng原是白骨jīng的手下。这雉jījīng见唐僧不愿与她欢好,便将唐僧冷嘲热讽一番,说出了白骨jīng如何变化欺骗唐僧的始末,唐僧得知真相痛悔不已。猪八戒与沙僧不是huáng袍怪的对手,猪八戒得白龙马的提醒,赶去花果山请孙大圣回来相助……”慕容复话未说完,那伤员已在他的怀中慢慢地停止了呼吸,嘴角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松与慰藉。
慕容复没有吭声,许久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些时日以来,他已见识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以至于麻木地不知什么叫伤痛了。
两名辅兵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这伤员的尸首自慕容复的怀中搬出,口中劝道:“慕容公子,人死不能复生……”
慕容复失神地摇头,语无伦次地喃喃:“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如果我当年选择学医……如果我知道怎么制作验血试纸……如果我能早些赶到……如果、如果……”他吃力地抱着头,再说不出话来。
天微明的时候,种师道、乔峰、蒋长运三人结伴到伤兵营里来探望慕容复。伤兵营里忙碌了一夜,这个时候大伙都在歇息,唯有慕容复在邓百川与公冶乾的陪伴下守着火堆取暖。乔峰见了他也不废话,直接递了一坛酒过去。“酒能暖身,虽然不是你的‘东坡酒’,但多少喝点罢。”
慕容复摇摇头,低声道:“军营之内,严禁饮酒。”
乔峰转头目视种师道,种师道却笑着用手蒙上眼睛,示意他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复这才伸手接过酒坛,想了想,仍是摆在一旁。“不能喝,喝了手会不稳。”然而纵使他滴酒不沾,此时也早已累地连拿住酒坛的气力也没有,手臂一直不停地发着抖。
蒋长运见状,不由两眼通红,未免自己失态落泪,只得抢过酒坛粗声道:“你不喝,我喝!”说罢,拍开封泥,仰头豪饮。
种师道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慕容公子,我是行伍世家出身,也算是见多识广。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知道。所谓将军难免阵上亡,一旦入了这伤兵营,生死只凭天命。那些重伤员,纵使熬过了今日也未必能熬过明日。这战场上混乱地很,即便我们不出兵也难保不会有人偷袭,谁能日日jīng细照料他们?以往出兵,三个伤员里头死两个也不算多,如今十个里头才死一个。慕容公子,你已积了大德了,其他的,听天由命罢!”
慕容复闻言只是苦笑。“道理我都懂,只不过……”
“慕容公子,你一个文弱书生就不该来这种地方!你心肠这么软,就算救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只要有一个没救到你还是得心烦!可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呢?”蒋长运忍不住嗔道。同样身在伤兵营,那些大夫们就各个呼呼大睡全无心事,只有慕容复愁得吃不下睡不着,随便死一个都好像死了亲爹。
“……文弱书生……”慕容复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累狠了,脑子发木,只知道蒋长运说得不对,却仍想不到该反驳。
乔峰总念着慕容复是他带来的,对他存着一份香火qíng,此时也开口劝道:“慕容贤弟,人要往前看。打完安定堡,我们还要打夏州;打完夏州,还有石堡城;这一仗要一直打到横山,我们别无选择,你也同样别无选择。救尽可能多的人,为宋军保持尽可能大的战力,其他的,已经顾不上了。”
谁料,他话音方落,慕容复的目光忽而微微闪动,低切地笑了两声,语焉不详地道:“原来如此……种经略要的根本不是西夏的国土,而是以宋军的xing命换夏军的xing命……我还以为他重视伤兵营才让我写的军令状,原来只是哄我的……”种谔攻下米脂寨即刻起兵进攻银州已让慕容复感觉心急,如今听乔峰介绍种谔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这一路走一路打,根本没有停下休整巩固阵地的打算。慕容复便已猜到种谔的目标是最大限度地消灭夏军的有生力量,而非计较那尺寸之地的得失。
却是种师道见慕容复累成这样心思还能用已是一惊,这般见识的书生可不多,放在伤兵营未免有些可惜了。只是想到慕容复指着他叔叔破口大骂的火爆脾气,推荐他去给叔叔当谋士无疑是害他xing命了。
慕容复这见微知著的本事乔峰到是知之甚深处之淡然,又劝道:“听说你好几日不曾阖眼,先去歇歇罢。两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慕容复沉默地点点头,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我被种谔扔出来了?我是主角,居然被种谔扔出来了?
青书:慢慢你就习惯了!
23、演砸了的复·南丁格尔·慕容
天明之后,慕容复将在伤兵营内负责照料伤员的辅兵们聚起来开会。战事一启,伤兵营里人人忙地脚不沾地。慕容复作为这伤兵营的主事除了刚来时立了几条规矩,其他时间一向是gān活在前休息在后。如今突然听说他要开会,大伙都颇为好奇,不但辅兵们到齐了,甚至有几名大夫也挤出了休息时间前来旁听,一时间将那暂且充作会议室的小土屋挤地满满当当。
众人只见慕容复立在一张书案之后,书案上堆着不少画着红十字的布条,其中的一条却是系在了慕容复的左臂上。臂系白布,那是服丧时才会有的qíng况。只是纵然服丧,也不会在布条上画上红色的十字。大伙正暗自诧异不知慕容复闹地哪一出,慕容复伸手略压了压室内嘈杂的jiāo谈声,扬声道:“今日召大伙前来,是有事宣布。请大伙静一静,听在下一言。”
慕容复话音一落,土屋内登时鸦雀无声。原来这些辅兵们身在厢军原就比禁军低了一级,他们身在伤兵营又无医术傍身,平日里做的大多是清理绷带搬抬尸首等脏活。虽名为辅兵,但却与苦役并无不同,不但受人白眼,若是撞上个脾气bào躁的伤兵还免不得受些打骂。只有慕容复愿意细心教他们分辨简单的医药以及各种护理手法,将他们从苦役培养成了合格的护士。虽说工作因此繁重了许多,可在伤兵营的地位也同样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感念慕容复让他们活出个人样,对慕容复从来言听计从。
“种经略决议一日后征伐安定堡,咱们这些人必在随军出征之列。安定堡居高临下地势险要,咱们的伤兵营怕是离战场颇远。”
慕容复此言一出,不少辅兵们的脸上都浮现出少许喜色。随军出征是无可奈何,虽说辅兵战死一样有抚恤金,但到底还是能不死就不死的好。伤兵营距离战场远一些,这发生意外的可能xing也就低一些。
哪知这喜气尚未发散开,慕容复已然又道:“大伙都知道,救治伤员争的便是这时辰,早一步晚一步相差的许就是一条人命。我决定组建一支战场救护队,上战场抢时间抢救伤员。咱们的将士们上阵拼杀是谓英勇,咱们伤兵营一样不甘人后!”说到此处,他缓缓地扫了这满堂的辅兵一眼。“当然,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大伙gān的本不是拼命的活,我要你们去战场是qiáng人所难。所以,究竟要不要加入这支救护队,个人只凭自愿,在下绝不勉qiáng。”说着,他随手掂起一条画着红十字的布条举向人群。“谁若自告奋勇,便将这布条系于臂上,战场上方便辨认。”
一阵难耐的沉默。
就在这片沉默之中,邓百川率先走上前来,目视着慕容复,神qíng极端复杂地唤了一声:“公子爷……”方才慕容复只吩咐他做一些画着红十字的布条,究竟派何用处却是只字不提,想来也是怕他阻止。慕容复要上战场救人,这与他们原先的目的绝然不符。只是邓百川在伤兵营呆了多日,对这些伤员们的痛楚感同身受,对他们的英勇更是发自内心地敬佩,他实说不出劝解的话来。隔了一会,他长叹一声,伸手自慕容复的指端抽出了布条。“水里来火里去,邓百川永远追随公子爷!”说罢,低头将这布条系在了左臂上。
慕容复望着邓百川思cháo翻涌却一语不发。邓百川虽迂却忠,他能有这份心,慕容复自然是要保他富贵平安的。片刻之后,他扬眉而笑,随手再抽出一根布条递给旁观的公冶乾。“公冶二哥,咱们兄弟也见识见识这战场!”如果说对邓百川,慕容复发自内心地想要保他富贵荣华;那么对公冶乾,慕容复则是发自内心地想他意外死在战场上。
公冶乾完全不认同慕容复的做法,以至于他旁听至今一直面色黑沉。可此时慕容复都已经将布条递到了他的眼前,公冶乾不愿让人小觑,只得无奈接了过来,沉默地系在自己的左臂上。
慕容复的目光再度转回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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