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虚弱不堪的父亲,源氏公子心中大恸,几不能言。桐壶院见到这个孩子,脸上露出单纯的欣喜。近年光君的容貌几乎是到了最顶峰的时候,那种俊美简直是到了让人心醉的地步。透过他的眼睛,桐壶院君终于能将那个梦中朦胧的身影看到真切一些。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父皇,儿臣……”源氏公子哽咽着,“若是你能康健起来,便是将儿臣余生的寿命都拿去又有何妨呢。”
“且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做什么都不值得的。”院君动了动,伸出手想要去摸孩子的脸。光君连忙凑上去,方便父亲的动作。“而且,你是你母亲辛苦生育下来的孩子。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受了折损,这让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父皇……”
桐壶院用了最大的力气去触碰光,可传来的回馈却是如此的糜弱,“孩子,你与你的几个兄弟都不一样,是我倾尽了所有的心血抚育大的孩子。”
“是,儿臣一直从心中感念着父皇的爱意。”
“……我这样做,正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你的母亲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做到!你明白么!”
院君忽然激动起来,qiáng烈的qíng绪让他咳嗽起来。几乎是要将灵魂都咳出来一般,生命仿佛可见一般消耗着。源氏公子吓了一跳,忙伸手给父皇顺气。只是他刚靠过去,手腕就被桐壶院gān枯的手指给死死握住了。那力气之大,简直不像一个重病之人。
“你的体内……留在你母亲的血,因此……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你想要什么,父皇都会帮你达成!光,我的孩子,你明白么!”
这一句话犹如一个惊雷一般砸到了源氏公子的头上。他qiáng忍着自己几乎颤抖的身躯,可是连眼珠都恐惧地抖动起来。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桐壶院他知道一切的事qíng。
光害怕地牙齿都在打颤,愧疚、痛苦、不舍、害怕等种种qíng绪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的心在哀嚎着,呼喊着让他不要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可是,光控制不住自己,瞪大了眼睛与父亲的视线jiāo汇在一处。那满满都是慈爱的眼睛注视着他,所有的风度在一瞬间被击溃。源氏公子的内心在父皇面前无处可以躲藏。
过去时候那种自我安慰与欺骗已经失效,源氏公子说不出话来。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若不是因为桐壶院扯着他的手腕,或许他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看到儿子这样失态,桐壶院似乎有些好笑。他松开儿子的手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无需如此惊诧。父皇很高兴,你能如你的母亲一般依赖着我。这些年,你也长成了让人骄傲的样子呢。虽然有些事qíng让人遗憾,但我也不会愧疚地去见她了吧。”
“父皇……”光君艰难地开了口,但是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到遗憾之事,桐壶院依旧有些耿耿于怀,“未能让你入住清凉殿……”
“不,父皇,皇兄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明君。儿臣从未对此抱有非分之想,还请父皇不要在对此事抱有愧疚了。”
提到这件事光君终于从刚才的qíng绪之中稍微清醒了一点,连忙严肃起神qíng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桐壶院听了这段话沉默了。因为有久病之人在此,这样的沉默让空气中立马呈现一片可怕的静寂。源氏公子再一次不安起来,坐如针扎。
“罢了,这已经是我的执念了。”桐壶院叹着气,“但是,泉已经是东宫了。有了你,他也不会孤苦无依,让人放心不下了。”
“……是,”光君迟疑着,“儿臣必定尽全力会辅佐东宫殿下。”
“正是要这样没错。”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复,桐壶院放下心来,“泉,是个好孩子……对东宫母子我亦不曾有所亏待……”
这一段话中的停顿沉吟让源氏感受到了无比大的压力。但是他实在不敢露出半分失态。若是桐壶院还未察觉到其中隐藏的秘密,他的慌张失措只会更加让这位慈父痛心。
最后,这位父亲似是终于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只能幽幽悲叹着嘱咐自己的爱子:“我将中宫和泉都托付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好他们吧。”
光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喉头滚动着,沙哑着喉咙应了一声,“是,父皇。”
桐壶院对源氏公子很是不舍,即便是在托付之后也不愿放他离开,而是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以前的事qíng。提到早逝更衣时,他脸上鲜活的神采让源氏公子很是愧疚。而父皇即将离去的事实,又让他悲痛的无以复加。
混合着各种复杂qíng绪的泪水不断地流淌着,直到宫人来报朱雀陛下已经到了。桐壶院才吃力地又握了握光君的手,不舍地让他回去。
光君亦是万分不舍,虽然此时失态并无多大关系。失去至亲的痛苦所有人都感同身受,陛下当不会苛责于此。只是源氏心中自另有思绪,实在不敢多bào露于人前。只能速速用袖子抹gān泪痕,万般悲苦地告别父皇。
离去之前,病榻上的男人的痴痴自语,将这位俊美皇子的背影染上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源氏走出寝殿时,神思恍惚。那种落魄茫然的模样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是要心疼无比。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这门口竟是碰到了帅宫殿下。
说是其他人必然是觉得皇子是因为父皇的病qíng而感到伤心,但是面对帅宫殿下,光君却没有隐瞒过去的信心。
这位比自己小上七岁的弟弟,有着让源氏公子感到害怕的dòng察力。当他的目光笼罩在自己身上,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都纤毫毕现,无处躲藏。光不知道帅宫到底知道多少事qíng,他也不想让萤知道更多。所以,源氏大将只是朝帅宫殿下打了简单的招呼,确认不失礼节就快步离开了。
第91章 生悲
作者有话要说: 藤蔓内容上章补全,这章内容是新的。
还没乐极就已生悲……
朱雀院依仿御所规格而建,乃是历代人主逊位后的修养居住之地。此处奢靡比之紫宸御地有过之而无不及。历代隐退之主将这里装扮点缀,他们都是眼光挑剔的人,存留下的每一样东西皆为稀世珍宝。
而他们就躺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堂里,走到生命的尽处。以至于,当帅宫殿下走在觐见的回廊上时,感受一股股yīn冷的寒气。
引路的侍女将萤宫带到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抬头就看见朱雀正坐在桐壶院的旁边,稍稍压弯了上躯,正听着什么。燃烧着的熏香已经盖不住这里浓厚的药味,刺激地人头皮直发麻。
朱雀的余光发觉帅宫殿下来了,用眼神示意他上前来。萤不敢迟疑,动作轻巧而快速地坐到了朱雀身边。低低唤了一声:“父皇。”
刚才和源氏公子见面之后,qíng绪大起大落的桐壶院现在很疲惫。看人都只能挑起眼皮,睁开一点小fèng。只是现在容不得他保持这样无力的神态。这个男人急切地想要步入另一个世界,所以有很多东西要快些jiāo代清楚。
于是桐壶院剧烈地挣扎起来,或者说是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模糊的叫喊声。陛下从他嘴中听得几个模糊的音节。倒没怎么犹豫,端起旁边的一碗参汤,小心地给桐壶院喂了下去。过来没多久,桐壶院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睛也变得有了神采。
“唉,我本想将你们单独唤来,奈何天不与我,这最后几句话便这样说了吧。”
朱雀和萤都不是那种嘴上绽花的人,皆是坐正了身体,凝神细听父皇最后的嘱音。
桐壶院先是看向了帅宫殿下,这位正值年华的殿下有着皇室人不一样的体魄与魅力。这让桐壶院曾十分羡艳。这是一种很奇怪的qíng绪,他的皇子们或多或少都继承了父亲温软的xing格。只有萤宫刚正果决,不容人拿捏。
幸而,这位皇子并无争权夺利的心思。若他真表现出些许野心,以其身后的母族势力,此时的朝廷格局或许都难说吧。
“萤……你一直是个很让我放心的孩子。”桐壶院这样评价帅宫殿下,“你一直很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做出自己正确的判断。这,也许是继承了你母亲的优点。”
“儿臣惭愧。”
“让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你的母亲将你教导的很好。”
提到承香殿女御,桐壶院心中有些感慨。这位女御与自己的关系并不亲近,纠葛也不深切。生下孩子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怎么过多的接触。很难得地,像是普通朋友一样相处着。
“从今往后,也请你多多照顾你的皇兄。不管是朱雀也好,还是光也好,他们都是小时候待你极为亲近的人。为臣弟,要多帮他们一把。”
“是,儿臣谨记。”
“啊,还有东宫……那个孩子很喜欢你。”桐壶院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露出点笑容来,“我本来以为有光就够了。现在看来,让你一起辅助教导泉,也是极好的安排。”
帅宫殿下点了点头,表qíng十分认真严肃,“儿臣自当会好好辅佐东宫殿下。”
得了这两句承诺,桐壶院也就对帅宫放心了。再又想了想,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个孩子一直是让他最放心的,不论是地位还是势力,也没有什么太让人cao心的地方。所以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朱雀。
见桐壶院似有重要的事qíng要jiāo代,帅宫半阖着眼眸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告退。目光与朱雀在半空中jiāo汇了一瞬,他垂下头继续安静地坐在那儿。
桐壶院望着自己已经把持朝政多年的长子,其眼中深藏的复杂qíng绪,只怕连他自己都辨别不清吧。当初的自己执意逊位,将重担丢给了朱雀,并没有考虑他是不是能接下这个重任。或者说,他是知道朱雀并不能极从容地面对前朝的诡谲风波。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忧虑过。那时的桐壶院抱着一种满足又自bào自弃地心qíng离开了御所。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和自己毫不相gān罢了。就算朱雀被bī上那个位置后很痛苦也没有关系,这不过是身为人君的必然经过罢了。
而且不还有右大臣和弘徽殿么?
朱雀身上流着家族的血,若是支撑不住了,完全可以找他们求救。不论从何种角度,这两个人都一定会好好帮忙的。
那时的院君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追求着自己向往的风花雪月。可他没想到的是,朱雀竟然撑下来了。在萤宫的帮助下,虽然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可仍然扛起了这个重担。并且,做到了许多自己想做不能做,许多他根本不敢做的事qíng。
这样的发展着实出乎桐壶院的预料。他有点惊讶,也有点懊恼。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来,若是自己晚些退位,或许也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呢。抱着这样稀里糊涂,模模糊糊的想法。院君忍不住想要重新到自己曾极为厌恶的前朝再看一看。然而,很显然许多微小的动作都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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