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处,见水溶负手而立,身影颀长,意态闲闲,唇角含着一抹期盼的笑意,剑眉星目间,似有熠熠光芒流动,温柔缠绵,如江南三月的潺湲chūn水,清华夺目。
当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偏又柔qíng款款,令人心头顿起钦慕之意,不能自已。
轻拍胸口,雪雁压抑住心中的感叹,缓缓迎了过去,行了几步,便福身道:“见过王爷。”
因了黛玉的缘故,加上又见过几次,水溶自是十分客气,亲自伸手虚扶,微笑道:“请起。”
抬起手来,令随行之人皆后退几步,方看着雪雁,问道:“自北府一别,已经有十一天,不知你们家姑娘可还安好?”
他记得这般清楚,一片心意,不言可知,雪雁眉心一闪,心中生出深深的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声音中凝着深浓的叹息:“王爷放心,我们姑娘很好,只是,这儿比不得北王府,瓜田李下,男女大防,虽然彼此坦dàng,却难阻世人胡思乱想。”
“因了这个缘故,姑娘不便与王爷相见,还请王爷谅解一二,勿要生气。”
闻言水溶剑眉轻轩,唇边笑意收敛,渐渐消失无踪,失望之qíng溢于言表。
年少钟qíng,却因各在两地,相思相望不相亲,让这一片qíng怀,美好中略有些淡淡的伤感,深深的遗憾,这样的感触,唯有与她一见,才能够消释。
等候了那么久,期盼了那么久,到如今,却得到这样的回绝,这让他,如何承受得起?
虽是如此,但他到底还是稳重自持的君子,对于黛玉,更是尊重而体贴,并不肯有半点勉qiáng,刹那的失神之后,便轻轻舒出一口气,镇定下来,转而澹然道:“你们姑娘思虑得是,原是本王唐突了。”
听了他的回答,雪雁不由松了一口气,含着笑意道:“王爷能够体谅,我们姑娘知道了,必定很欣慰。”
不禁感慨,满心期盼而来,却不得不失望而归,连一见都不能够,遇上这样的事qíng,无论换了谁,心里都会恼怒气愤的,何况,眼前这个男子,还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所见之人,向来都是笑脸相迎、言听计从,如何能够承受别人的断然拒绝?
可是,他偏偏态度温雅,言语和善,由此可见,他的气度胸襟,当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对黛玉的那份qíng愫,也不能用浅淡来形容了。
不禁感叹,眼前的男子,风度翩翩,笑如chūn风,从不肯让人为难,这样温柔出众,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此沉迷?
想来,不久的将来,黛玉的心防,必定能在此人的似水柔qíng、温言细语下,消失殆尽罢?
正暗自沉吟之际,水溶轻轩剑眉,目光似星辰流光,掠过她的脸庞,清浅落向茜纱窗处,隐约有丝缕qíng思闪现,语气温软下来,声音中亦带着深深的痴意:“也罢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肯让你们姑娘为难,更不愿让她因了我的缘故,受半点委屈。”
喟叹一声,语意低微下来,几乎不可闻一般:“来日方长,我能够等。”
短短八个字,却将一片脉脉柔qíng,尽皆道出,与这些年来,莽撞失行、处处留qíng的宝玉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雪雁眉睫一动,眸中隐约浮现出浅浅的水纹,心中的感动,纷至沓来,难以言诉,却因不肯让水溶觉得尴尬,只是静静而立,恍若未闻一般。
这般静默许久,水溶勉qiáng展颜,回头看了看身后一众捧着锦盒的仆从,方向雪雁道:“林姑娘离家多年,一直十分惦记,湄儿备了一些东西,多是从江南进贡来的,送给姑娘做个念想儿,特意托本王带过来。”
说到这里,轻咳一声,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殷切的关怀,随即道:“你们姑娘住在这里,自是吃穿不愁的,又心念淡泊,想来必定要出言推辞,你帮着劝一劝,让她念在湄儿一片关切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收下罢。”
雪雁忖度须臾,想起上次身在北府,月白风清之夜,黛玉抚琴时,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一片思乡之qíng,被水溶知道后,想必当时便记在心里了。
如今这些东西,也许与水湄无关,而是他自己准备的,只为了,能让黛玉略略展颜。
心念这般一动,雪雁却也并不点破,只轻扬红唇,噙着一缕感动的笑意,应允道:“北王爷的意思,奴婢记下了。”
水溶徐徐颔首,虽然知道自己与黛玉的关系尚算疏离,不可出格,到底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你们姑娘身体娇弱,少不得你留心一些,好好照应,让姑娘保养好身子。”
寥寥数语,展露的,是殷切关怀之心,一片qíng愫,尽在不言中。
雪雁屈膝一拜,诺诺道:“请王爷放心,在这世上,奴婢最在意的便是姑娘,自会时时留意,绝不会让姑娘有半点不好。”
水溶这才略微安心,眸光仍旧凝在纱窗下,凝在佳人的落影上,流连不已,似乎要将斯人嵌进脑海中,以慰眷念之深,相思之苦。
良久,水溶才叹息一声,神色间满是依依不舍之色,却不得不道:“时候不早了,本王就此告辞。”说着,目光依旧停留须臾,才向雪雁拱手,缓缓的,转身而去。
雪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轻提衣裙,行礼道:“恭送王爷。”
候水溶去后,那些仆从踏步过来,将东西呈上,雪雁将他们引入偏房,打点妥当,又给了赏钱,直到他们退出潇湘馆之后,方去黛玉跟前回话。
果然黛玉听说北府送了东西,并不肯收,雪雁只得含糊劝道:“东西已经送过来了,如何能够退出去?何况,这本是湄郡主的心意,她心里这般惦记姑娘,姑娘何必让她伤心呢?”
听了这番话,黛玉沉吟半日,方颔首道:“你这话也说的是,罢了,心意不可却,以后见到郡主,再道谢罢。”
启箱看时,见里面果然皆是出自江南的物品,绫罗绸缎、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碧钗玉环、点心茶叶一应俱全,难得的是样样jīng雅,显然价值不菲,另有一锦盒金丝燕窝,质地纯洁,清澈晶莹,显然是上好之物,那夜在清芷阁里,用过的凤梧古琴,也送了过来。
黛玉虽是心念淡泊,见了这些东西,却也不禁有些感念,心底氤氲出脉脉温qíng,仿佛置身于暖风习习的阳chūn三月,身与心,尽皆觉得舒适温暖。
对于一个生在异乡、寄人篱下之人,还有什么,能比家乡的东西更能抚慰落寞寂寥的心qíng?
伸手轻抚琳琅满目的土仪,黛玉含着明媚笑意,感动地道:“看来,湄郡主很用了一番心思呢。”
雪雁动一动唇,有很多话yù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
她不会忘记,身份有别,很多时候,很多规矩,不能逾越,更不能轻易出言,gān涉姑娘自己的感qíng。
这些年来,紫鹃常在黛玉身边说宝玉的好处,鼓动黛玉动心动qíng,到最后,却只落得一场虚幻。
虽然心底明白,水溶与宝玉,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心中到底还是不肯,重复紫鹃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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