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条通体翠绿,有着红宝石般眼睛的小蛇贴地游进dòng中,很快来到他面前,吐着信子昂首看了会儿,微微曲折起上半身,继而借力把自己弹跳起来,动作迅疾如飞电,眼看着要落到他头上——
“咄”一声轻响,唐应骨仍是闭着眼,手指却准确地挟住了这条竹叶青的七寸,甚至还掐了掐,小蛇摇头摆尾地挣扎着,蜷成一团。
“手下留qíng!”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低呼道。
唐应骨随手一掷,将蛇扔向余烬未熄的火塘,竹叶青在半空中一滞,飞向另一个方向,惊魂未定地缠上了觞箐纤细白皙的胳膊。
“你想杀我?”唐应骨看着她,目光冷冷一闪,露出清晰的敌意,“赤蠡的离开,也有你的手笔?”
觞箐温柔地抚了抚小蛇,扭着腰肢款款走来,在火塘边找了个好位置坐下悠悠道:“我可不会做那种蠢事,杀了你,赤蠡会跟我翻脸的。”
“那你来做什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唐应骨可不觉得这种半夜偷袭的行为只是对方打招呼的方式。
“我之所以会来,当然是有事要背着他跟你商量啊。”觞箐笑意盈盈。
唐应骨犹豫了一下,赤蠡给他防身以及呼救之用的银哨已经握在手里,此刻又收了起来。
“这就对了,”觞箐似是知道他的小动作,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真把他叫回来,你失去一个时机不说,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你的来意?”唐应骨开门见山道。
“你离开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觞箐往前倾了倾身子,认真恳切地道,“我可以送你离开西南域,你愿是不愿?”
唐应骨蓦地愣住了,他张了张口,一时间心下百转千回,不知浮起多少个念头。
走?自然是想走的,他还年轻,不像那些看破红尘隐居山林的高人耐得住寂寞,山珍野味再好也不如江南小点jīng致可口,越是过着野人生活,就越是想念凡尘俗世。但他真的回得去吗?就凭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子?
赤蠡捡到他第一天就说会治好自己,但至今仍是不见起色,唐应骨反而只能看着他顶着愧疚和压力四处奔走想办法,若是悄悄离开,赤蠡就不必再为自己的事费心……
唐应骨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虽然理智偏向于答应觞箐,但对赤蠡的留恋不舍也是真的,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更何况……赤蠡大概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
觞箐一声不吭,将他纠结的样子看在眼里,唐应骨却冷不丁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要送我走,是什么原因?”
“果然聪明,我好像也开始有点喜欢你了,”觞箐没什么诚意地赞了一句,微微坐端正了些,“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他好,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知道你想‘主动’离开,所以帮你一把。”
“为什么?”唐应骨敛了神色,若有所思。
“为什么?”觞箐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师父说他命中有一qíng劫我还不信,结果现在可好,赤蠡那个瓜娃子,居然为了你想去闯流火之地的朱雀冢,他还没告诉你吧,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三阳真火,无论是修为多高的大妖,一旦碰上即刻就会化为灰烬,我阻止不了他,所以只好来找你了。”
唐应骨闻言一震,神色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觞箐把话说开了也不再劝他,耐心地等着。
许久,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酝酿多时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我走。”唐应骨低低地道。
觞箐并不讶异,事实上就算他不愿意走,她也不介意当一回恶人。赤蠡要面对的qíng况以后只会更复杂,唐应骨决不能留下成为拖累。
“你转告他,我还是更喜欢跟同类在一起,”手蜷成拳又缓缓松开,唐应骨将银哨递给觞箐,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我是生是死,都跟他没关系了……”
瓢泼大雨倾盆如注,树木东倒西歪地摇晃着,零乱的枝叶分割出雨幕,又将它打碎。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出行,所以驿站里无论人还是马都在歇着,炉子上煮着红卤,温着酒。两个被耽误行程的车夫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这时却有一个披蓑衣、带斗笠,仍是浑身湿透的人走进驿站,雨水沿着斗笠的檐直往下淌。
那人面色微青,嘴唇发白,看着瘦削极了,但当他掏出一片金叶子时,车夫顿时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客人。
其中一个车夫热qíng地招呼道:“客官想去哪啊?等雨停了就走,来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不必了,我要去中原,现在就走。”那人虽是这样说着,并不过来,眼神却总往卤ròu上面瞟。
上好的四川廖记卤ròu,香味咸鲜浓郁,润而不腻。
唐应骨咽着口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掏出一片觞箐友qíng资助的金叶子:“这卤ròu卖吗?给我打包一份路上吃。”
* * *
“师姐师姐!赤蠡哥哥又来砸门啦!”刚修成人形的小竹叶青还不太会用两条腿走路,一不小心左脚绊到了右脚,láng狈地滚了进来。
“让他砸。”觞箐面不改色地打坐,案台后的女娲神像微垂着眸,若有若无的笑容神秘而恬静。
“这都一个月了!还让不让妖出门了!”小妖怪悲愤地控诉,“师姐你到底gān了什么?是偷了他的法宝还是抢了他的内丹?几百年都没见他这么气急败坏过!”
觞箐呵呵两声:“也差不多吧,再等两天,我自会出去跟他解释。”
竹叶青继续抱怨:“师姐你号称闭关倒是落个清净,不知道赤蠡简直跟疯了一样,闹得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的,不是砸门就是到处乱窜找什么糖醋骨头的……”
觞箐皱了皱眉,道:“元蝎老祖这次闭死关怕是出不来了,师尊嘱咐我要助赤蠡破qíng劫,qíng劫不破就不能传他沥火珠,这件事你记住要保密,莫要让其他妖怪知道,不然赤蠡就危险了。”
“我懂的,不会乱说。”竹叶青乖巧地道。
觞箐长叹一声,给了点好处把她打发出去,静坐良久,从蒲团底下摸出一块手帕。
手帕已经很旧了,原本的蓝色被洗得发白,题字的墨迹也已经暗淡,又用绣线细细描摹出来,写的是:憎固令疏离,爱亦徒生隙。
她淡淡地想着:qíng关尚且难破,qíng劫……怕是要连命都搭上罢……
第12章 故人
一片愁云惨雾的昏huáng天空下,浑浊的河水在断壁残垣间缓缓流淌。
枯败的糙木掩映着一座萧条死寂的废弃城池,坍塌了半边的城墙上,早年用巨大木钉固定着一幅幅huáng底朱砂写就的驱邪符,在日复一日的风chuī雨打中消蚀得陈旧模糊。
唐应骨轻巧地翻过城墙,在浅水中摸了几个guī蛋,又打死一条鳄鱼,倒提着尾巴走进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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