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道,李渡城。
这里曾是一座人声鼎沸的繁华城市,但如今城中到处游dàng着毒人和被感染的动物,唯有一间间陈列整齐的破屋烂墙、勉qiáng完好的城门述说着昔日壮阔的规模。
唐应骨熟视无睹地走在废墟瓦砾之间,游dàng的毒人没攻击他,就连穿梭在城内寻觅啃啮尸骨的láng,也在早早察觉他的气息后夹着尾巴一溜烟跑掉。
斜穿过大半座城,唐应骨终于到达城东原本的府衙,这里是仅有一处人为修缮过的地方。
这里还住着人……不,或许称之为毒人更为恰当,这座荒城之中的毒人村,坚守着仍保存自身意识的寥寥数人,既不容于世,又和城里那些游dàng的行尸走ròu不一样,只能在李渡城中得过且过下去。
唐应骨和守卫在门口的郑戈打了个招呼,边往里走边兴致勃勃道:“魏叔,我弄了些食材回来,晚上可以吃蒸蛋羹和烤鳄鱼ròu了。”
魏松年是村里面唯一的厨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烧出几道流传于毒人后世的名菜,自从唐应骨来了李渡城,两人一拍即合,在吃上达成了一致。
“鳄鱼ròu也能吃?这倒是新奇……”魏松年对那条鳄鱼研究了一番,正考虑在哪下刀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唐,油盐酱醋不够用了,你抽空跑趟江津村买点。”和他们这些毒人不同,唐应骨外表上没什么大变化,况且也不受城墙上贴的符篆的影响,哪里都能去得。
江津村在洛水彼岸,算是整个洛道人气最旺的地方了,因为有个南来北往的中转驿站。虽然也受到天一教和红衣教的影响生活艰难,但村里面都是正常人,唐应骨深晓这些村民对于毒人的憎恨,是以才选择李渡城落脚。
返回中原后,唐应骨从武器商那淘来一个破损的千机匣,不求she程多准多远,轻功用起来无碍就行,因此来回江津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觞箐给他的金银还没花完,为了改善生活,此次除了油盐酱醋,也该买些蔬果米面,毒人村种的腐菜唐应骨实在是吃不惯。
每天都有江湖侠士来来去去,江津村的守卫民兵已经习以为常了,唐应骨顺利采购完,临走前瞄了几眼围绕在老不知身边衣着光鲜的各大门派侠士们,里面有个戴着独当一面的唐门女子看着身形有些熟悉,是哪位他有印象的师姐师妹,还是……?
唐应骨正寻思着,却见那个女子把最后一块陶泥丢进炉膛里,拍拍手径直走了过来,他心一慌,侧过头去想快步离开,却被记忆中的声音定在原地。
“藕和桂花。”唐门女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买下两样稀有食材之后更是同菜贩童登科闲聊起来。
“鲍大夫还好吗?鲍风风还好吗?”即使过去了很多年,江津村的人仍旧惦念着昔日那个为了大家奔走,揭穿红衣教真面目的鲍穆侠以及他的小女儿。
唐门女子的声音清清淡淡的:“都没死,都还好。”
“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qiáng,”童登科没在意她话说的不好听,反而很赞同地道,“以前太平的时候还不觉得,世道一乱日子更不好过,听说风风在明教,算算年纪,都该长成大姑娘了。”
唐应骨在一旁听着也是深有感触,不觉眼中酸涩起来。
“会好的,”唐门女子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道,“即使命如糙芥,也有糙芥的活法。”
一股说不出的难过在心头弥漫,唐应骨只能快步走开,他甚至不敢回头确认,更别提出言询问对方是否就是那个当年在绝望中将他救起,又将他弃之如敝履的人。
但或许真的冥冥之中有天命作祟,当他在毒人村又见到这个女子时,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文露何邪那母女俩也是可怜,”毒人村长卢恒叹气道,“被抓走那么多年,虽然现在还是回不来,但只要知道她们还在,我这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些,还有郑戈也是,到现在都还在自责不已,多谢这位侠士带给我们她们的消息了。”
“我也是故地重游,当年和小邪子捉迷藏的时候,我也还小呢,”唐门女子也有些感念物是人非,“到处走走看看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虽然零零碎碎的,但越是久远的事qíng越容易想起来。”
“恢复记忆?那你之前……都不记得了?”唐应骨沉不住气了,出声问道。
唐门女子看了他一眼,隔着一张面具,眼中的qíng绪是陌生的,但看久了又多出一分迟疑:“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身为唐门外堡弟子,领命奔赴太原协助守城……”
她慢慢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当时第一批援兵还没到,城破在即,形势恶劣,城墙上qíng况更是瞬息万变,左支右绌,攀爬上来的攻城láng牙兵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随时能砸到城墙上的落石,稍不注意就会重伤倒下。
有一次qíng况危急,她虽躲过了落石,但后脑被飞溅的碎屑击中当场昏迷,虽然被抢救及时挽回一条命,人却不大清醒了,又过了好久才渐渐缓过来。那一次的震dàng似是将她所有的记忆打得支离破碎,时而想得起来,时而想不起来。不过这点轻伤都不算的后遗症比起那些重度伤残人士来说当然无需将养,她很快就又上了战场,直到太原之围被解,才有空告病离开。
唐应骨默默地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师父确实这么多年没能回唐家堡,而唐门的人也只当她死了,包括自己也是。他知道师父还活着,高兴有之,怨怼有之,但听完这一切真相,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责怪她。
“你就没想过回唐门看看?”唐应骨犹豫很久,还是问了出来。
“前几年回去了一趟,发现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就懒得再回去了。”唐门女子淡淡道,直到现在还没认出他来,许是唐应骨变化太大,已经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瘦弱的小孩。
唐应骨算了算时间,师父回去的时候自己不是执行任务,就是已经被天一教抓去了,的确是没能见到。
他想问师父那认识的人里面包不包括他,甚至想和出言她相认,但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他没能料到十多年后还能见到活着的师父,就像他没能料到十多年后的自己会和妖怪扯上关系,还变成现在的样子。
况且,师父也变了,不再是记忆中锋芒毕露的冷艳决绝,战火纷飞中太多的风霜雨雪和生死离别消磨掉她的棱角和豪qíng,只剩下眼前一个淡漠的空壳。
师父并不是有意抛弃他的,知道这点就已足够。
唐门女子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唐应骨跟村长说了声,起身相送,两人慢慢走到李渡城外,唐门女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徒弟。
“不知为什么,刚刚突然就想起他来,”唐门女子牵着她的马,回忆道,“那个孩子与其说是捡到的,不如说是我拐来的,因为当时我人在洛阳,连着好几天给一个躲在箱子里的小孩送包子,他就一直远远地看着,盯人的眼睛像láng一样,你猜我有没有把包子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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