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乃是王夫人生日,当日宁国府请宴,闹了一日,当夜,贾府欢笑喧嚷,美酒佳肴列席,贾府四处挂起了小灯笼,将黑夜映照得如白昼一般,丫头们穿梭不息,追逐打闹,互相笑谑,下人们趁着上面高兴,也在地下喝酒耍钱作乐,自从上一次枯树开花一事以来,贾府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热闹得有些夸张,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杯盏磕碰的声音,到处都是光怪陆离,迷醉晃耀的灯火,寒冬深沉,灯光将天色映照得越发狰狞,乌沉沉的云层似乎要压坠到地面上来,看得久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一日黛玉又收到了林珑的来信,信上没有遮遮掩掩,只有简单的一两句:我快回来了,等着看吧!信尾还画了个笑笑的人脸,可见他心qíng很好,黛玉想着,也许他就快衣锦还乡的了。心qíng也跟着好了些,将信放在素日放他信的小盒子里,方别上了小木栓,便听丫头说‘二奶奶来了’。
凤姐早进来了,笑道:“我忙,这段日子也没看你来,听说妹妹这几日咳嗽呢,这会儿觉得怎么样?”扶着黛玉坐下。
黛玉笑道:“时令毛病,已经好多了,谢谢二嫂子记挂着。”
凤姐笑道:“一家子骨ròu,什么谢不谢的。你是知道我的,每天睁开眼,一天千百件事儿等着,一样也缓不得,这几天府上愁事儿也多,每天梦里都是唉声叹气的,便是有心常来瞧瞧你,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你身子又娇,丫头婆子们偶有想不到的地方,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叫人来告诉我。”
黛玉答应着,又谢过了,丫头上茶来,黛玉亲接过,递给凤姐,因问道:“二嫂子方才说犯愁,却是为的什么呢?”
凤姐吃了一口茶,听见问,便叹口气,将茶杯放下了,说道:“别提了,进来事qíng接二连三,大小生日,宫里娘娘病,又两个老太妃相继薨了,红白事不断,家里又许多花费,到处都需要用银子,偏欠我们银子的那几家大户都有艰难,暂时还不得,纵我再能耐,难道还能变出来不成?你二哥哥也是急得没办法呢。”
黛玉便道:“二嫂子不过是管家罢了,有没有银子,因何不告诉老太太,太太知道?”
凤姐忙道:“告诉又能如何?不过白让老太太,太太跟着担心罢了,我们这些后辈,本该为她们分忧解难,难道没的倒给她们添愁不成?说不得我再想些法子罢了。”
黛玉方要说话,忽想起林珑临走时候说的,但凡涉及银钱事项,务必等他回来了商量,想了想,便不言语,因思:等哥哥回来再说罢。遂不提此事。
一时二人又闲闲谈了些旁的,凤姐一杯茶未吃完,有丫头来叫,便忙辞了黛玉,回去了,黛玉送到门口。
待回到家来,贾琏忙迎上来,问怎样,凤姐笑道:“没用,你再想别的办法罢。”
贾琏问道:“她说不借了?”
凤姐道:“她倒是没说不借,但瞧着那样子,定然是不肯借的,不然我话已经说到那儿份上了,她岂会无动于衷呢,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贾琏便皱眉笑说道:“我竟不知道林妹妹这么小气的,姑父给留了那么多银子,她就拿出一些来救济救济这府上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这些年在这府上吃喝用度的还少了?也该到她报恩的时候了罢?况又不是不还她,就至于这么冷qíng冷心的!”
凤姐对镜弄了弄头发,笑道:“这话又说给谁听?当日姑父去了,千百琐事忙不过来,那林兄弟再厉害,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一双眼睛,两只手,哪能管得了许多?那时候你不趁机弄了些,这时候又在这里抱怨?想如今便是她不借给你也是正常的,人家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每年用度自己花销,不但够了,还绰绰有余呢,又贪了你家什么了?难道住了你家一日,身子都卖给你家了不成?什么都是你家的了?”
贾琏追到身边来,急道:“你竟是站在哪儿头的?帮谁说话呢?叫我打他们主意的是你,如今又说这话,好人倒都叫你占了,弄得我里外一身的不是!如今太太那边,也好似我无能一般,催债催不来,借钱借不来,竟不知半点我的苦处,今儿跟人喝了一中午的酒,不也是为的讨好别人,好借银子的?你们可倒清闲,我见你们一个个都是撒手的先生,难道将来这大厦倾了,都砸不到你们的不成!”
凤姐冷笑道:“你少在这儿平白无故生咒!你既当家,少不得cao这份心,若你依旧一心挂在那尊佛上,我明白告诉你,我是不能的了,看你又有什么本事能弄出钱来,那时我才服你。”
贾琏急得双目通红,来回踱步,头脑一热,说道:“弄急了我,寻八爷借去。”
凤姐听他竟没头没尾说出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说道:“你倒真是病急乱投医呢,好大张脸,他是有,不过人家是谁,又凭什么借给你呢?”恰逢平儿进来,凤姐忍笑说道:“快给你家链二爷掀帘子,好容易生一回胆儿,要去跟八爷要钱呢!”平儿怔怔地笑,不知何意,果真掀开了帘子,口里问道:“作什么跟他要钱?”
凤姐便推贾琏来,笑道:“你去罢,若你今日有胆踏进人家院子去,明儿我打水倒茶服侍你,若没胆量,明儿上下就gān脆叫你‘鼠二爷’罢了,你也再别在我面前说口。”
贾琏本是随意的一句话,不想被凤姐捉住不放,这时候想不去,凤姐直在后面推,自己也不好意思,也是借着酒气,赌气说道:“去又能如何,没听见过借钱犯了死罪的,便他是皇子,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果真仗着个胆儿去了,路上汹汹然,到了聆风居,立时将脚步慢下来,酒也醒了大半,见聆风居内安静异常,片声也无,犹豫不敢进,正转身时,忽听身后小丫头笑道:“这个是链二爷不是?”
贾琏只得停步转身,陪笑说道:“是,我是来找八爷的,八爷这会儿子做什么呢?”
这小丫头乃是墨画,便将贾琏让向西北的一个小小客室,笑道:“兵士来汇报,正和我们爷在书房呢,好一会儿子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二爷若有要事,且先等等罢,我们爷谈大事的时候,我们是不敢进去通传的。”
便见丫头上茶来,贾琏连忙欠身接了,笑道:“八爷近来忙得很罢?”
墨画点头道:“是,睁眼就是事儿,至晚不睡,脾气也大了好多,平日我们都不敢扰他的,前几日我们爷午休,有个小官员来了,也不知说了什么事儿,我们爷嫌这么小的事儿也打扰他一回,还扰了他谁觉,被拉出去打了三十板子,裤子都被血浸透了。”
一席话说得贾琏周身冷汗,正要说话时,突然听见胤禩书房里有人沉声吼了一句什么,门砰地一声开了,一个小子像被谁踹了个窝心脚,在地上折了几个滚,袍子上都是尘土,帽子都掉了,连忙拾起来戴上,又爬到台阶边跪下叩头,口中连忙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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