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他。这样的悲剧在驱魔师与恶魔长达百年的战争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土,死去的人太多,被留下的人也太多,谁能为他们每一个人致以哀悼?元帅也只是在自言自语,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
辛西娅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正好抬起头,目光与她相交后又滑开,也许她根本没有看见她。
也曾见过这样的眼神,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其中暗藏着期待又破灭的矛盾,明知道绝不可能等到想见的人,依然忍不住注视着他们曾经归来的方向。
斯曼·达克是幸运的,从没有人能在降咎中活下来,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模样,至少他还有机会能回到家人身边,但这个女孩的亲人却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可笑的是,他们不是死在恶魔手里,不是死在诺亚手里,而是死在号称要保护他们的“神”手里,尽管他们只是被降咎无差别的攻击波及。
战争中的牺牲避无可避,但辛西娅无法理解这样毫无意义的死亡。
“咎”为什么不能只降临在触怒神的驱魔师本人头上?
“神”又为什么能毫不在乎地杀死一无所知的无辜之人?
圣洁,这个驱魔师所倚仗、所信赖之物,究竟为了什么而存在?
“斯曼背叛了‘神’。不,应该说,他背叛了我们。”
这是到达广州之后,科姆伊给予他们的答案。
餐馆的雅间隔绝了外面喧闹的人声。魔偶咬着电话线,话筒放置在圆桌中间,科姆伊平白的话语不加修饰地传出来,从诺亚袭击一直到降咎出现,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凶信。
当听到斯曼出卖同伴致使教团逾百人遇害时,围坐在桌边的驱魔师们沉默了。背着电话机的通信员雕塑般低垂着眼,只在眼角透出一点掩不住的悲愤。
虽然科姆伊说这还是高级机密,但每个部队之间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高层日理万机,不会对这种事情严防死守,因此斯曼·达克曾向某个通信员索要人员配置的事不胫而走。教团成员大规模受袭与斯曼被降咎的时机都太过巧合,有心人将三者结合稍加比对一番,便能得出差不离的结论。
提耶多鲁元帅身居五元帅之位,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也许是担心会影响到驱魔师的情绪,科姆伊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像在陈述报告一样波澜不惊,并且很快结束了通话。
通信员收起话筒,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早些时候本地港口遭到恶魔袭击,大量船只损毁,为诸位准备的船现在还在修缮中。实在抱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们的信息网受到影响没能准确估计诸位到达的时间,只怕要请诸位等待一些时候了。”
提耶多鲁元帅很能理解他的苦衷:“战争中变数太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们恐怕没办法等太久,克洛斯部队已经快到日本了吧?”
不等通信员回答,元帅转向辛西娅,“辛西娅,你能够与大海对抗吗?”
辛西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露出一个浅笑,少见地带上了自负的味道。
“交给我吧。”
通信员于是带领他们前往港口。
亚洲分部在这个港口还有几条用于内河运输和近海作业的小型船只,因为过于不起眼而幸免于难。元帅从中选择了一艘样式古旧的帆船,这艘船只有单层,相较于在海面上漂浮的其它船舶略显玲珑,外形方头方尾,底部平坦,因此吃水不深,高桅宽帆能更有效地运用风力,可见它应该十分善于在水面疾行。
但这种船也因为它的轻便而存在显著的缺陷——远海风浪滔滔、变幻莫测,随便一个大一点的浪头都可能将它掀翻。通信员劝元帅再考虑一下。
元帅摇了摇头:“再大就不适合了,我们不能带上任何一个人类,这种大小刚刚好。”
“一个人都不带怎么行?总得有人操纵风帆和掌舵啊……”通信员为难道。
“说的也是……这就难办了。”
隔行如隔山,他们这队人个个都是战斗的好手,但没有一个人曾有过航海经验。
辛西娅知道元帅选择尽量小的船是为了替她节省力气。她在甲板上走了一圈,摸了摸还未放下风帆的桅杆,又走进船舱里看了两眼。这艘船状态良好、物资充沛,只要有人操作,随时都能起航。
“能不能请船员教我们驾船?这样就算没有船员也没关系吧。”
“恕我直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事。”通信员为她的异想天开笑了,“更何况在海上很容易迷失方向,只有经验老道又熟悉航路的船员加上精确的海图才能保证航向无误。我知道诸位珍惜人命,但我们从加入教团那天起就已经把这条命放下了。虽然没能被圣洁选上,我们也想在战争中尽绵薄之力,请诸位放心使用我们的力量吧。”
他说得诚恳,元帅也有些左右为难。支援部门理应倾尽全力援助驱魔师,他们也早已习惯处处都有人安排好一切。但这一次不同往常,日本可算是千年伯爵的老巢,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多半会立刻投入战斗,甚至行至半路就会遭遇恶魔,那时跟着他们的人类只有死路一条,就连辛西娅都不敢说她能保护这些人类万无一失。即便原本为他们准备的船只没有被毁,元帅本也不打算让支援人员同行。
但现在看来,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看起来,你们相当苦恼呢。”
凭空响起了甜腻而魅惑的声音。
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侧身坐在船舷上。她长得十分艳丽,虽然浓妆艳抹却一点也不显庸俗,白色旗袍的侧摆开得很高,几乎整条腿都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肩上亮红的披帛在夕阳下如同流动的鲜血,让人觉得眼前这万种风情里每一分色彩都融合了致命的剧毒。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她掩唇轻笑了一声。
“晚上好啊,黑色教团。”
“什么人!”
神田触电般跳开,落地时六幻刀已经出鞘。之前他不耐烦听元帅和通信员婆婆妈妈的对话,因此站得离船舷最近。他紧盯着女人,头也不回地喊道:“辛西娅!”
一路以来早已培养出默契,辛西娅在看到那女人时就将通信员推到马里身后。马里立刻会意,以高大的身躯将通信员牢牢护住。
“是恶魔。”她回道。
而且只是二级恶魔,对在场的任何一个驱魔师都构不成威胁。
女人——恶魔叹息了一声,似乎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神田的嘴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六幻刀开始发出碧莹幽光。
“神田,等一下。”提耶多鲁元帅阻止了神田的攻击,“先听一听它的来意。”
“看来只有这位老伯比较讲道理呢。”
恶魔慢吞吞地从船舷上滑下来,穿着高跟鞋的双脚踩在甲板上,浑身上下都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慵懒来。它似乎感觉不到四个驱魔师对“一只”恶魔来说意味着什么,反而一步三摇晃地走向他们,路过神田时还给了他一个介于挑逗和挑衅之间的眼波,神田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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