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不必现在说话。”他摇了摇头,青衣晃过两人的眼前,步向门口,“一个月的假期,可以让师父决定很多事。至于九龙天书,是真书?是伪书?是我假造的,还是真正从欲星移那里偷来的?两位可以在这一个月去慢慢想。书就在书架上,找到了半册书,说不定就还有下半册说不定,下半册就在我手中……到那时,是继续对付我,还是着眼于开启九龙深渊,让羽国得气……”
——我都不在乎。他说。
他离开了书房。
小雨初停,阴晴不定。天志殿的青石路上,那人蓝衣,正支着把青枫叶伞,等在宫殿门口。此刻,滴漏次第倾倒,发出清脆声响;未时,远处山坡上的报时钟敲响,钟声回荡在秋日郁郁葱葱的山谷间。
幕二十一
马车驶出尚贤宫时,大门处早有另一辆车等着。车帘下,玉绿织锦的袍袖露了出来,风流难言。
“你去她那吗?”他问。
默苍离没有回答,静坐在马车里,把冰盘放在膝头,替身边人替换敷伤口的冰袋。
男人知晓父子间的芥蒂,叹道,“罢了。若去她那,就代我问声安好。”
马车渐行渐远。欲星移看他面上的倦意,问,方才书房中十分凶险?
凶险?并不是如何凶险。默苍离摇头。刚才的事,全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哪怕欲星移和父亲这边的交接除了些事故,也不至于让计划失败。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听说自己都被当成计划中的一环,欲星移忍不住说,为何瞒着我?那人是你父亲的事,你也从未提过。
“提或不提,本就没什么差异。你知道太多,也会被卷进这场漩涡中。”
“你说我有九龙天书……”
“我没有这样说,但他们会将这个可能性也考虑进去。总之,现在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能做周全,他们也能。”
书房里他故布疑阵,投下了一个诱人的饵——没有哪国的皇族会不觊觎天书,这个诱惑实在太大,甚至可以和钜子之位比拟。
在这么大的诱惑前,即使知道书册很可能是假的,他们也依然会将天书列为目标之一。那么,原本只是针对默苍离的安排,就会迅速扩散开——半册天书、验证天书的真假、如何隐瞒天书的事情……原本是优势的钜子之位此时成为了一个禁锢,因为掌门人不能接触天书相关,此事必须保密,所以钜子和北宫不能使用墨家的力量去处理天书那边一系列的事,只能亲自料理。
那会占据巨大的精力,足够让自己能不紧不缓地继续计划了。
默苍离靠在车厢内的软垫上,指尖点揉着眉角。欲星移没有怪他将自己牵连进去,他们彼此知根知底,对这个拥有野心的学弟来说,被牵连进去看似是件不幸的事,可一旦事成,可以为他自身及海境带来的利益是无法想像的。
私情是一回事,利害又是一回事,需要分得泾渭分明才好。
他喜欢欲星移给自己带来的这种安心。只要关于海境的利益不冲突,这个人就会依循私情,站在他这一边;而牵扯到海境,私情可以对学弟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不确定,这不是能简单推测出来的事。
既然不能推测,就不要去赌,不要去假设。
从尚贤宫到母亲家中,路程不算太远,四天而已。一路舟车换马,也不轻松,弄得风尘仆仆的。但是能坐船,海境的人都挺欢喜的,毕竟湖上水气滋润,比马车里舒服不少。
反正欲公子出手大方,一斛南珠,购置一艘画舫。
码头边的茶楼中,临风雅座,檀木案几上泡着紫茉莉荷花香片,氤氲着阵阵香雾。众人在那饮茶休息,不时看向楼下的工匠替画舫刷油,就那船舷龙骨的姿态点评两句。
到傍晚,画舫终于能够下水了。纤夫们将船缓缓拉向江河中,在浅滩沙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新船上,乌木淡香隐隐,被笼在烟梅色纱帘下。船上的家具都体面宽敞,欲星移定制了一张软榻,和寝台差不多大小了,上面铺满了柔软多层的绒垫织锦,教人睡上去就不想起来。
默苍离进屋后,顺手带上了房门。学弟已经把自己埋在软榻上了,就差露出鱼尾来。
这种时候,就想洗个澡,把身上珠玉琳琅全卸了,换上套轻薄柔软的睡袍,一同上去胡闹啊……
欲公子咬着下唇私笑,眼睛弯着,眸中光亮旖旎好看。
在船上也不会见什么外人,可以成日里穿着不成体统的睡袍到处走动。平日里人前人后都要端着体面,现在终于可以放浪形骸几日,欲星移却还要拉上默苍离一起,就像是小孩子做坏事,总要再拉个同伙。
夜里酒后,两人枕在柔软得叫人陷下去的软榻上,画舫微微摇晃,软垫上,人也就像是在水中被包容着,那般惬意安心。
白玉盒子到最后还是没还给他。默苍离问,你把它放哪了?别弄丢了。
欲星移笑道,你担心它丢了?
哪里会担心……丢就丢了吧,才不会去记挂这不稀罕的玩意。
哎呀,之前事情多,没留心,好像真的丢了。
他说完,就去看默苍离的神色。那人看似波澜不惊,依旧神色漠然,只低头弄手里的数珠。就是那眼神,分明不开心,像是懊恼自作多情。
“怎么会弄丢呢……”他轻轻笑着,伏在学长膝头。鱼尾蜿蜒过来,一下一下地,去碰触那人的手指。
就藏在我身上呢……鸿君想找找看么?
鱼尾倏尔贴住了那人的双腿,将人带上软榻。可是画舫里离得这样近,侍从们就在隔壁的房间中,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听见就听见罢,那有什么关系呢。
欲星移被他拥着,感到默苍离的手沿着睡袍宽大的袖子伸入,摸到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可谁知道你藏在哪了,怎么找得到?……他将头埋入对方的肩窝,能闻到淡而又淡的知见香。
那就慢慢找吧……找得仔细些,总能找到。
他们一起合衣倒下去,陷入层层柔软的垫子中,悄无声息地胡闹起来。说是不怕人听见,可谁也不敢出声,哪怕附在对方的耳畔,都只敢用嘴唇安静地碰触,在耳垂上留下点点半月形的齿痕。
画舫上这些时日,无其他事可做,成了最胡乱玩闹的几天。也不好好换上常服,都赤着脚、穿着舒服的棉麻睡袍,在宽敞空旷的画舫里昏天黑地。画舫上层的观景阁楼上,梁上和檐下垂满了或紫灰或月白的帘纱,月色层层透滤过,洗淡了人的影子,水中桂棹兰桨,击碎空明流光。
再往东边,就是默苍离的家了。那是一处很大的宅邸,却无多少人住着。
地大人少的地方,就容易出些妖魅精怪的故事。月夜浮舟,他同身边人说着这些故事。母亲的家族衰败后,她性情愈发乖僻偏激,很快与父亲分开,回到了故居。回去后,先是遣散许多佣人,再是封存了东西两侧厢房。被封存的地方荒凉下去,白云苍狗,生满了黄草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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