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十里桃花如同软烟轻霞,落英缤纷中,只有她与夜华肩挨着肩,头靠着头,静静相依而坐。手中一坛桃花醉已半空,如此良辰美景,她竟微微有些醺意。身边夜华轻声笑道:“你若喜欢这桃林,日后我也为你种上一片。”
她恍然惊醒,回头看向他情意绵绵的眉眼,心头柔情翻涌,逐渐转为酸涩,最终一点一滴归于冰冷。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涩声道:“你已在一揽芳华为我种过了……我十分欢喜,也感念你的情意。可是夜华,时过境迁,我们,回不去……”
她看着夜华由错愕变为悲痛的神情,心下不忍,但终于还是闭上眼,决绝地将法决一挥。
面前几案上有书有笔,一个纸团忽然弹到桌上,她伸手拾起展开,上面一排歪歪扭扭的墨字,写着“晚课后去凡间听戏”。三步开外,十五师兄正向她大打眼色。
一个清朗又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十七,方才为师讲的那一段,你来解上一解。”只见墨渊身着银纹玄色道袍,负着手踱到她面前。面上神色虽是严厉,眼底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呆呆地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当年师父授业时的情形……
见她不语,墨渊微微摇头,转向一旁:“十六,你来解为师方才讲的那段经。”
子阑脆声应了,站起身便旁征博引地长篇大论起来,间或向她抛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众弟子凝神倾听,俱都满面赞叹之色,只有十五冲他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有师父和师兄们的昆仑墟,她曾经的年少轻狂。此情此景,只堪追忆,再不复见。
她想笑,又有些想哭。虽然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都是幻象,却仍是万分怀念。手中法决捏了又放,几番犹豫,终是心中一横,咬牙施出。
脚下大地震荡,耳边涛声震天。白浅举目四顾,只见东皇钟悬在半空,红莲业火漫天接地,一个身穿玄晶战甲的身影扑进那一团刺目的灼灼赤焰。愈来愈盛的红光刺穿他的身体,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双唇轻启。
“等我。”
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恸哭,七万年前弱水之滨的噩梦再度袭来,她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只觉得再一次被悲痛和懊悔吞噬。
红光逐渐散去,东皇钟恢复了平静,重重地落在弱水河中。翼族大皇子率领残兵余部跪地呈上降书时,她在四哥的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听闻此事却猛然收起了眼泪,玉清昆仑扇一张,咬牙道:“要降书有何用……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正待动手,身旁却有人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猛然回头,只见那头戴玄冥冠、手执轩辕剑,正蹙起了一双修眉看着她的,不是墨渊又是哪个。他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十七别哭,师父没事……那擎苍如今已被我封印在东皇钟下,便接了降书罢,不必再多添杀孽。”
她心头剧震,悲喜交集之下心神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师父他竟降服了东皇钟,他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这是她梦了多少次的情景,如今,竟成了真的……她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哽咽难言,只觉得心中满满都被喜悦和安慰填满。
回过神来时墨渊已传令收军,他携着她的手,轻轻一笑,眉目安然:“十七,大战已了,明日便随为师回昆仑墟。”她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泪水未及抹去便已露出笑来,用力点了点头。
岁月静好,师父没有魂飞魄散,她依然是昆仑墟的司音,这是一个多好的梦,她再不愿细想,亦不愿醒来。
可是胸前突然一痛,她低头看去,只见心口刚刚剖开取过血的伤疤此时正隔着衣裙洇出血来,似是在胸前开出一朵艳红的花。刺目的红色猛然将她惊醒,这不是真的,是幻境……师父他元神被困在镜中,仙身濒于崩坏,她没有时间再沉溺于此了……
抬头看着面前墨渊挺拔的身形,不舍的泪大颗从面上滑落。她勉力收敛心神,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颤抖着施出了驱散术。
昆仑墟后山的莲池边,一轮明月正当天中,风中莲香暗动,墨渊背对着她盘膝而坐,正自抚琴。
她心中惕然,不敢再细看面前景象,手中结印断然挥出。谁想这一回,那墨渊却并未应声消失。她微微一愣,再度捏诀施法,眼前的墨渊却依然在莲池畔悠然抚琴。
心头猛然涌上一阵喜意。既然驱不散,那便不是幻象!这是真的师父,她找到师父的元神了……
☆、幻象。 二
白浅既惊且喜地踏上一步,唤了声师父。
墨渊没有回头,只柔声道:“十七来啦。”手下琴音一转,变成了曾经常常弹给她听的的那个调子。
她脆声应道:“是,师父,十七来找您了,您这就随我离开此处罢。”
墨渊却似乎充耳不闻,只抬头看向另一侧。白浅随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五万岁的自己身着白色道袍连蹦带跳地跑来,大大咧咧地坐到墨渊身边,倚着他撒娇道:“师父弹的琴真好听。”
她眉头微颦,心中疑惑,当下便念动驱散法决,却是毫无用处。略略回想了一番折颜的话,不禁暗暗一惊:眼前想必就是师父的幻象了,除却旁观外,她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仿佛窥得了什么秘密,心底微微泛起一丝甜意。原来师父他在幻境中,也会如她一般想起当年时光……
她走上几步,跪在墨渊身前,凝望着他清声道:“师父,请您随弟子回去,此处是幻境,不宜久留。”
墨渊蹙起双眉看向她,手中琴声一滞,却并未答话,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一旁的司音对她视若无睹,伸手拽拽墨渊的袖子:“师父莫停,继续弹嘛……”
墨渊回头看向司音,柔和了眉目,低声道:“好。”便继续抚琴,再不理她。
白浅还待再劝,身周景色却忽然一变。清风明月莲池不再,而是在青丘狐狸洞中,身前几步的石几旁团团围坐着墨渊、折颜、白真和另一个自己。
只见墨渊品了口茶,向折颜问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有见过一个同我长得差不多的孩子?”
折颜点点头:“确实有,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夜华。”
墨渊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侧头看向身旁那个低头斟茶的白浅,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十七,可曾说了婆家?”
那个白浅抬头笑答:“不曾。十七只盼着师父醒来,好能回昆仑墟赖着师父做千千万万年的淘气小十七,为何要说婆家?”
墨渊低低一笑,伸手抚一抚她的发,低声道:“那倒好。终是遂了心愿……”
白浅心中不解,还未及想明白自己当时明明已与夜华有了婚约,为何会说没有,身周景色已经再次变换,变成了一个仙雾缭绕的清冷石洞。
墨渊从炎华洞冰榻上缓缓坐起,侧头看向插在案上花瓶中的鲜花,微微一笑,眼中柔情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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