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忽响,另一个白浅面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神情出现在洞口。他抬头看着那个白浅一步步地走近前来,面上神色温柔,亦悲亦喜,轻声道:“十七,过来让师父看看,这些年你长进得如何了。”
那个白浅颤声喊着“师父”,泪流满面地投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搂住。
他眼中亦有泪光,轻抚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我的小十七,穿成这般也是好看的……”
良久良久,两个拥在一起的身影才分开,却见墨渊抬手抚过那个白浅的鬓边,缓缓将唇印上了她的。
白浅惊噫出声,面上瞬间烧得滚烫。她赶快闭上眼睛,胡乱地连着施了几个驱散术,再看时那两个身影却依然如故。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折颜说过的话此时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脑中灵光闪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怕墨渊是沉溺于镜中幻象,不愿离开……”
“……我和东华推测,能将他带出的,只有你了……”
“……小五,你看到墨渊的心魔后,莫要怪他……”
她呆愣愣地盯着面前情景,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头惊涛骇浪直欲将她的狐狸脑袋搅成一锅浆糊,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难道,师父他,竟对自己……
她心头正自纷乱,周遭景象突地又是一变。
昆仑墟酒窖中,墨渊背向她而立,柔声问道:“十七,你可知为师这七万年来日夜不停修补自己的元神,从未停歇过一刻,为的是什么?”
他身前正对酒窖的矮榻,那里果然还有一个白浅抱膝而坐。只见她目光明亮,点头脆声道:“十七明白,师父既是说过让十七等,便一定会回来,十七一直都相信的。”她面上忽地染上一抹羞涩,眼帘低垂,变得有些呐呐:“折颜说,师父从不会让自己着紧的人失望……此话果然不错……”
矮榻上的她又抬眼看向墨渊,面颊飞红,似是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轻轻向前一步将头靠在墨渊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声音中带着些痛楚的颤抖:“师父,这七万年间,徒儿好想你……”
白浅面上滚烫,不知所措。她咬了咬牙,不去看那个投身在墨渊怀中的自己,迈上一步,向墨渊颤声唤道:“师父,这里都是假的……我才是十七,您随我回去罢……”
墨渊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她,似乎有些迷惑。他怀中的白浅此时却蹭乱了发丝,抬头凝望着他,笑道:“师父,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墨渊便低了头笑着应了,携着她的手转身便走。
白浅心中大急,不及细想,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急声道:“师父!您再在这里停留,元神便会消散……”
墨渊蹙起眉头停步看向她,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却是漠然:“元神消散又如何?”
另一个白浅面色晕红,忸怩着向他道:“师父,十七其实知道的,你常给我弹的那首曲子,是《凤求凰》……十七喜欢听你弹……”
她呆住了。一恍神间,墨渊已经和那假的白浅离开了酒窖。
☆、幻象。 三
身周情景不断变换,每一次出现的都是墨渊和她。上课时调皮捣蛋的她,昏睡中紧紧抓着他的手的她,大紫明宫里扑进他怀里的她,飞升上仙后昏倒被他抱回屋中的她,弱水河畔忧心明日大战尸横遍野的她,在他怀中哭泣的她,心中没有夜华,只愿做昆仑墟上小十七的她……
他陪她在后山桃林中赏花饮酒,在凡间携手同游,在俊疾山顶赏日出。风起雪扬,她有些瑟缩,他解开大氅将她紧紧裹在怀里。雪花落在她发梢眉尖,他脸上的神色是毫不遮掩的温柔和宠爱。
原来这是墨渊暗藏的渴望,而她便是缠绕他的心魔。他心中对她,不止是师徒之情,所以他眷恋着不愿离去,哪怕停留在这里的最终结果,只能是灰飞烟灭。
那首曲子,是《凤求凰》……原来他心中一直盼望她懂……
心头阵阵痛楚并着酸涩蔓延,白浅不忍打扰,只是隐在角落含着泪,静静看着一幕幕变幻。这些是师父的梦,何尝又不是她隐匿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期盼。他是她见过最完美的男子,是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存在。她对他是那样的崇拜和仰慕,认定普天下再没哪个女神仙能配得上站在他身边,更别提她这只好吃懒做又游手好闲的狐狸。
而此时方知,她的师父,这么好的师父,原来竟曾经这般深深地、隐忍地爱过她……
她若是能早一些知道,该多么好。
她心心念念七万年才盼回来的师父,她尊重他敬爱他,听不得任何人诋毁他半句,比任何人都想要维护他。可原来伤他最深的,却正是自己。他宁可沉浸在幻境中面对一个虚假的她,宁可元神被吞噬殆尽,也不愿醒来面对她已为人妇的事实。
出现在幻境中的每一个她,都不曾嫁入天宫、不曾挽发。代表少女的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甜美而张扬,灼伤了白浅的眼。
眼中珠泪滚滚而下,她终于懂了,却懂得太晚。
师父,师父……
不知过了多久,情景又变,司音跪坐在墨渊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求饶:“师父,刚才罚十七抄的冲虚真经,可不可以稍减?十七已经抄了三千遍,再抄下去狐狸爪都要废了。”
墨渊坐得端正,不为所动,只在嘴角隐了一丝笑意:“真废了?为师看着怎么倒还长得好好的。”
司音见这招不行,干脆扑到了他怀里,拖了长腔:“师——父——”
墨渊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将手缓缓抚着她的额发:“好好……改成一万遍罢。但这段时间你切记不可离开昆仑墟,你飞升上仙的天劫,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月师父得去闭关,想个法子怎生护着你好好渡了天劫才是……”
原来这才是师父命她抄经的真意,原来师父早已算好一切,可恨她太过贪玩不听话,依然私自溜下山被抓进翼界,害师父生生为她承天劫受重伤……
心中的酸痛叫她猛地回了神,师父他此时仙身上的伤亦重,已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需得想办法劝他离开才是。
她鼓足勇气现身出来,站到墨渊身边,轻声道:“师父,我们离开这里吧。”
墨渊抚着怀中司音的发,对她听若不闻。
她心中已隐隐有些明了,便又向他靠近一些,蹲下身来,语气轻柔:“师父,这个是假的,我才是你的十七……你随我走罢,这里只是幻境,真的十七在昆仑墟等你。”
墨渊果然迷茫地转头看向她,复尔又低头看看司音,似是拿不定主意。
那个司音仰头看着墨渊,眼中亮晶晶的都是亲近之意,忽然将脸埋在他怀里磨蹭,低声道:“师父,你待十七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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