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的双目微微合拢,他哑声道:“我这便去一趟青丘。”
折颜挑了眉:“你想去见小五?那你不妨将她带回昆仑墟养伤,青丘只有一个迷谷在,我始终担心会照拂不力。”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既然她已是自由之身,自己是她的师父,大约是有权留她在昆仑墟的。他已经不想再忍耐,想要时时刻刻都将她放在眼皮下,想要时时刻刻都看到她的笑……
☆、儿女私
夜色已深,墨渊独身而至青丘。他没有惊动迷谷,而是按折颜说的方法解开谷口禁制,静静地来到了狐狸洞外。在洞口踟蹰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大步踏了进去。
白浅的卧房内清清冷冷,除了一榻一案、并案上瓶中插着一束野花,再无它物。榻上的她已经恢复了旧时女儿装束,一头青丝如瀑,身着白布中衣,鼻息绵绵,睡得正沉。
他坐在榻前凝视着她的睡颜,如今他已经有了可以放任自己接近她的借口,却还是患得患失,不敢靠近。目光从面颊下移到她的肩头,宽松的衣料下隐隐露出绷带的痕迹,他心头一痛,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又勉力克制着收回。
这是,天雷荒火的伤……她竟独自承下了八道天雷,那穿髓剔骨的疼痛,她是如何忍受得来……
白浅忽然呢喃一声,翻了个身,中衣松脱了些许,领口露出一片滑腻似雪的肌肤。
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移了下去,脑中忽然想起昆吾镜中她扯开胸前衣襟露出的心口伤痕,那血腥又美丽的一幕触目惊心,仿佛犹在眼前。他的小十七,为他剖心剜血的伤……
心头甜蜜痛楚交缠,猛然间热血沸腾,胸中气息紊乱逆涌。墨渊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想要离开,却没能忍得住,还未走出几步便支持不住地扶着墙壁单膝跌倒在地,大咳起来。
撕心裂肺的咳声将白浅惊醒,她猛然坐起身来,看清眼前景象后不由得大惊,赶快扑上来替他拍抚胸口,急的快要哭出来:“师父,您怎样了?”
墨渊凝息顺气许久,待胸中那搜肝刮肺的裂痛之感减轻了些许,将满口腥甜吞回,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回手轻拍白浅抚在他胸前的手:“不妨事……”
白浅却像受惊般将手用力抽回,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俯身,竟是个要大礼参拜的形容。墨渊伸手欲阻,她似乎没看见一般,仍是跪倒在地,做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弟子礼:“十七……还未拜见师父。”
他的手僵在半空,片刻沉默后,低声道:“你我师徒两万年,何时竟需如此客气。”
口中似乎又有血腥隐现。他的小十七……在进过昆吾镜,看到了他的心意后,却依然选择了弟子的位置……
她不愿意接受他吗?还是,她依然放不下夜华?
刚刚才提起的勇气,被她的这一拜摧枯拉朽般折损殆尽。他缓缓收回欲阻而不可得的手,微微闭了闭眼,心中翻江倒海,痛苦犹胜往昔。
与天地同寿的岁月实在是太过漫长太过绝望,她嫁入天宫的三千年间,他只要闭上眼便看到她轻灵活泼的样子,耳边时时有她撒娇的声音响起。相思太苦,心猿意马不息,虽然是一次又一次的闭长关,修为却始终没有半分恢复,心伤亦未得半分痊愈。
与其说是在闭关修炼,不如说是在强迫自己进入忘我之境,以求暂且摆脱对她的思念。可是每每从冥想中醒来,被压抑的心魔只会愈来愈盛。求不得、爱别离、五蕴炽盛……枉自生为仙胎,这凡人的至苦,他竟也一一尝了个透彻。
他早已不想再忍受这无尽的折磨。杀擎苍、灭昆吾,与其说是天君逼迫,不如说他也隐隐期盼着应劫的时刻来临。元神被吸入昆吾镜的那一刻,他心中竟有快意。在有她的幻境中被吞噬掉元神,大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了。
却未想到她亲自入镜将他带回。惊喜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不敢细揣的妄念。暗自思慕的心思既已被剖白,他如今只有背水一战,再无半分退路。
可竟然还未及开口,微弱的希望便已被生生碾灭。
你只希望我是你的师父,是吗?
十七……
……
白浅俯身在地,指节握得发白,紧紧咬着唇,将头埋得低低的。
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上去抱住墨渊哭泣。这一个月来她已翻翻覆覆思量得透彻,当暗藏在心底的欲望被揭开,隐在她对师父的敬爱和崇拜下的,竟是不可告人的贪慕痴恋。
她终于懂得了墨渊的心思,却只恨懂得太晚,又宁可自己从未懂过。师父曾爱过她,可在幻境中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云英未嫁前的她。她曾入过天宫,曾做过储君妃,曾与他的胞弟厮守三千年之久,如今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旁。
过往的十四万年里她向来活得张扬恣意,除却化作凡人渡情劫的那三年里脓包了些,又何尝与人低过头、伏过小。可是这一回,在墨渊面前,她竟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自卑。
她的师父太好,她配不上。
孽缘……折颜说得不错,既然已经错过,她于他,就只能是场孽缘。
难怪在嫁入天宫的三千年间,师父从来不愿见她,即便见到,也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既然师父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又有什么面目,再去将这心思宣之于口,再污了师父的耳,乱了师父的心?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却早在三千年前,便已经一切都太迟……
耳畔忽然响起墨渊沉沉的声音,带着些刻意的冷淡,但依然隐含关切之意。
“十七,随为师回昆仑墟养伤可好?”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头一震,随后便是悲喜交集。
喜的是师父竟还愿意让她随侍在身边,还愿意接受她做他的弟子。悲的是他已为他们的位置下了注释,终其一生,她也只能是他的弟子。
日后,需当谨守本分,再不能奢望其他。
她重重地叩下头去,声音颤抖:“……是。”
☆、叠风的忧虑
自从师尊墨渊从青丘携了十七回转昆仑墟,晃眼已三月有余。
叠风觉得,山上的气氛委实是越发凝重和诡异了。
初初的时候还好。师父刚带十七回来的那一夜,面色尚且和蔼。他亲手解了布在十七的旧厢房上的封印,又嘱自己去为十七换一床和软些的被褥:“她身上还有伤。”
但随着十七在旁恭敬的一声“多谢师父体谅”出口,师父的面上就再也没出现过笑意。
之后的情形便开始有些奇怪。
十七时常神色黯然、郁郁寡欢,显是因为和离之事而心中伤神,这倒是可以理解。她与夜华当初的恩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谁也未想到夜华在继位之后竟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叠风虽然心中很为十七愤恨不平,却也毫无办法。夜华已是天君,他并不能罔顾身份,像当年打离镜那样将他胖揍一顿来为十七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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