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在哭?
他心神再也无法宁定,体内气息失了控制在经脉中乱撞起来,丹田顿时剧痛。不得已强行收了功法,靠着石壁喘息良久才略为好转。口中有些甜腥,他伸手抹了抹嘴角,指尖湿粘,洞中有血气弥漫开来。
此时全然顾不得这些。他凝神静听,哭声却已消失了。
她的气息仍然萦绕,显然并未离开。方才她为什么会哭?是受了委屈吗?可是有谁……欺负了她?此时怎么又无声无息?
抑制不住心中担忧,他站起身来捏了个隐身决,便踏出洞外。
淡淡的月光下,却看到那三千年未曾见过的熟悉身形裹着大氅缩成一团,背倚山壁,睡得正香甜。长长的睫毛低垂,眉目舒展,红菱般的嘴角边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看着这张无忧睡颜,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这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习惯,倒还是一如当年。
弯身前倾,伸出手去想要像以往一样抚摸她的发,手指刚触到鬓角,却硬生生地定住。
原本墨瀑般的披肩长发,此时已经全被规规矩矩地束成发髻。一支凤尾掐丝步摇镶嵌其上,钗头一颗龙眼大的宝珠正随着她的呼吸轻颤,其中有波光隐动。那珠子他认得,是天地造化混沌初分时,由水之精华集结而出的凝水珠,四海八荒唯此一颗。镶成的步摇便是天族给储君正妃的聘礼,成婚后亦需日日佩戴,是一件代表着身份地位的信物。
心中忽地一痛。他几乎忘了,他的小十七,已不再属于他。
她此刻的身份是他的弟妇,是九重天太子妃,以后还会成为天后和下一任储君的母亲。而她爱的人,是夜华……再没有哪一个理由,能容得下他对她如此亲昵的举止。
时光无情,流年飞转。他一梦一醒之间,许多事已经永远地改变,再也没有可回头的余地。
他将手慢慢收回,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他没有去受她敬的茶,三千年来亦托辞闭关不肯受她的拜会,偶尔到九重天去也对她避而不见,就是因为太过思念,反而不敢相见。
再次封印擎苍元神损伤过重,这许多年也依旧没能养好。修为大减之下,定心养气的功夫更是远远不如当年,心猿意马时时侵扰。他实在是怕,怕控制不住自己,怕不经意流露出灼热情感会吓到了她。
毕竟,她已有她的幸福,他不该打扰。
曾有幸做过两万年师徒,又曾受过她七万年的心头血,他应该知足。就让他好好地将那些过往封印在心中,如同那间她当年住过的旧厢房一般,独自珍藏,不再示人罢。
目光不舍地在她面上流连,他终是缓慢地、坚定地后退一步,垂首捏起法诀,口中暗暗念诵。一道光芒闪过,那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的小狐狸,已经被送回了客房内的床榻上。
风中犹有她的发香,他转回洞内,盘膝坐下,再一次徒劳地试图静心行功。
☆、欲语还休
第二日上午,白浅是被叠风的敲门声惊醒的。还没等她完全睁开眼,叠风就已推门而入,一叠声地道:“你总抱怨回回来时师父都在闭关,可巧他老人家今日清晨出了关,此刻正在殿上与子阑叙话,你却还在这里睡懒觉!快随我来!”
不待他催,白浅早已从床上一跃而起,飞也似地往大殿奔去。她脚步轻快,心跳得雀跃。师父终于出关了,她最敬爱的师父,已经那么久都没有见过了……
远远看到殿上那个身着苍蓝色道袍的身影,泪猛然涌上,模糊了视线。
三千年未曾相见,师父他怎么消瘦得如此。身上的道袍经风一吹,竟隐然显出几分空荡来。
心头酸楚,她快步走上去跪在他的身前,深深伏地一礼,哽咽地唤:“师父……”
墨渊扫了她一眼,低头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倒是越来越像小娃娃了,怎地见面就哭?”
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抽了抽鼻子,破涕为笑:“徒儿许久没见过您,太过激动。”
他点了点头,示意她在榻旁坐了,目光转开,继续和子阑低声叙话。
她讪讪地坐到一边,听着师父和师兄在说关于天君剿灭翼族的事,有心想要问问他身子如何,却不知该怎么插口。
都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现在才想起来问,会不会更显得她是个没良心的不肖弟子?
墨渊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眼风里将她瞟了一回,忽地开口:“过得可好?”
她张着嘴,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在问她,赶快答道:“十七在天宫一切顺心,夜华也待我甚好,师父不必担忧。”
他点了点头:“那便好。”垂下目光看了一会手中的茶杯,忽道:“方才子阑说,你用折颜的移形换颜术将珠子变作人头蒙骗天君,倒是长进了。”语气淡然,听不出冷热。
她有点脸红,不晓得师父这话是在骂她胆大包天还是在真夸她有长进,只得呐呐地应道:“是。”
“那术法我虽不会,却也知道是用来给人换貌的,应用在死物上最多不过十年便会消散,此事无法瞒得长久。十六,若要施以援手,便不应半途而废。你莫再回无妄海,去向白真上神问明那姑侄二人的去处,务必保她们平安。”
子阑肃声应了。
“为师有些累了,你们去罢。”
她和子阑齐声应是,躬身相送。
墨渊走过她面前时站住了步子,没有回头,只沉声道:“十七,皓德君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你日后在天宫中诸事要多加小心。”
叮嘱的语气郑重且温柔。她抬头看到他消瘦但依然挺拔的背影,鼻中忽地一酸:“十七知道了。师父,您要多保重身子……”
他背向着她点了点头,缓步离去。
☆、满满一洞狐狸
白浅离开昆仑墟时依然心中郁郁。心烦意乱地一路踢着石子下山,惊起林间鸟儿无数。
从头到尾都没机会问出一句师父可安好,反倒是又劳他为自己操心。子阑真是幸福,师父和他叙话叙了一个上午,自己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三句话师父就累了,然后就又闭关去了……唉,都怪自己太过贪睡,起得那么晚。
可是昨夜似乎是去了后山师父闭关的清虚洞啊,怎么醒来时还在客房?
她拍拍脑门,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天宫里被闷得太久,连记性都不怎么灵光了。
此时距离她离开南天门不过两日,既是都出来玩了,早早就折回天宫的绝对是傻子。白浅不是傻子,所以很自然地直接去了青丘。
如今承东荒女君之位的凤九比她当年勤勉得多,常年驻守在东荒。青丘狐狸洞中甚是寂寥,只有一个迷谷树精常年看守。是以白浅按下云头时,着实被洞内的仙气阵仗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满满的一洞狐狸。
闭目细认,有常年云游在外的阿爹阿娘、有大哥白玄与大嫂未书、二哥白奕、三哥白颀、连四哥白真都在。除了侄女白凤九和二嫂三嫂,白家人竟然来齐了,还外加了一个折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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