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宇觉得,自己仍然怀念着他们心意相通的少年时代,但也尽于此了。
他摇上车窗,车辆逐渐加速行驶。
三天后,码头。
冯蕾蕾仍然不情愿,她紧紧地依偎在哥哥的怀中,不确定的声音再次问道:“真的吗?”
“真的。”聂明宇轻轻拍着她的背,“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去找你们。”
一旁的刘振汉把警帽拽在手中,配合着他的谎言:“是真的,蕾蕾,你放心吧。”
不远处,颜明看着那个被宠溺的女孩,露出了笑容。
“你不上和蕾蕾去道别吗。”他问站在自己身旁的林霁月。
“昨晚已经道过了。”林霁月说道。
冯蕾蕾和她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希望她和哥哥能够幸福。
“你会向她求婚吗?”林霁月问。
“应该会吧。”颜明的话总是听着像无心之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颜明时常觉得自己足够爱冯蕾蕾,却无法完全融入她的家庭里,是偏独立的存在。某种意义上,颜明之于冯蕾蕾,和林霁月之于聂明宇,是相似的。
相似之处还在于别处。颜明第一眼看到林霁月的时候,感到一种同类人的熟悉感。林霁月亦是如此。
并未过多交流的两人之间,有种独特的磁场。
“如果有什么能救聂明宇,我觉得只有你了。”颜明像是闲谈一般。
“为什么这么觉得?”林霁月的笑容有几分会心。
“救赎一个人的关键是救赎他的灵魂,以前我见到聂明宇的时候,他的孤独里充满了厌世与绝望。但你出现后,他有了牵挂。”
林霁月没有说话,颜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人的生命有了希望,才会求生。对聂明宇来说,只有他自己求生,事情才会有转机。”
轮船发出呜呜的声响,碧海长天上,一束灰烟从船头喷出,在空中渐淡。熙攘的人群阔别家人,朝着登船的楼梯走去。
冯蕾蕾把自己对家人的嘱托和祝福都说了个遍,又对着刘振汉紧紧一抱。
“你们一定要保重!”她的眼中泛起泪花。
“你认为我能救他吗?”林霁月问道。
“我不知道。”颜明轻声说出这句话,朝着对他招手的蕾蕾走去,“祝你好运。”
码头的人与船上的人挥手互别,热泪盈眶。
聂明宇看向遥远的海平面,那里似乎延伸不到尽头,一轮红日正欲西沉,波影荡漾,像橙色的颜料倾洒在了海里。
☆、第二十九章 风雪
风起云涌的变化在这几天之内上演着,天都市处在同条祸船上的大人物们挣扎着结团自保,那熊熊的烈火正在逼近他们。
因疑似包庇与避嫌,临时市长聂大海暂时休假,在他的单独病房上。
林霁月踩着瓷砖地面的浮灰走向阳台,鞋跟在底面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打开紧闭的落地窗,寒风扑面揉到人的脸上,她有些瑟缩,但还是踏进了阳台。
漫天飞絮般的细雪,轻若无物地乘着风带远行,晶莹、纯净,在枝头缀成琼花,在地面落成霜迹。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让人猜不准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是白天。
林霁月伸出冻得彤红的手,去接那些雪花,它们落在她的手上,留下密密麻麻地轻微刺痛。
“太冷了,回来吧。”聂明宇沿着她的脚印走了过去,他们的脚印重重叠叠、交织覆盖。
林霁月没有想回到室内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伸出双臂,从后面把她抱进怀里。她的腰很细,细得仿佛易折。
“喜欢这里吗?”他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普通的房屋布局,周围的环境也是简单的树与楼,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如果一定说有,那可能是因为坐落于离市区不近不远的黄金地带,价格有些离谱,但这不算什么。
林霁月只是简单地回应:“还可以。”
“你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只要她愿意,这栋房子就属于她了。
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冰冷的手指拨开那些如海藻般摇曳在眼前的头发。林霁月看着自己的手,酡红的颜色在指节处尤为明显,它们在风里渐渐流失知觉。
她的意识似乎也要跟着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漫天的白雪,它们笼罩在浓雾里,她也笼罩在浓雾里,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聂明宇感觉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软得没有一丝力量,他把她抱回室内,拨开沙发上的防尘袋,将她放了上去。
当林霁月重新醒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听不见风声了,只有寂静。她靠着一个人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这栋陌生的房子像一封诀别的信。让林霁月感到恐惧。
对聂明宇来说,眼前的每条道路都殊途同归,迎接他的只有死亡,他很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唯一不同的是,他把寻觅陪葬品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怀中的人而已。
那枚戒指,他不能给她了。
“孟琳会带着贺丹丹去英国,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同她们一起。”聂明宇望着天花板,有些虚弱地说道。
林霁月不知道用“颠沛流离”形容自己的前半生够不够准确,她的确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如果这栋房子是他给她的遗物,那她宁愿继续流离失所。
“我今天去看老爷子了,我骗他说我会自首,他让我扛着、顶着,但不敢看我的眼睛。人们都说父母是无私的,可我这位父亲,从来没有真正为我无私过,他到现在想的还是我不要连累他。”聂明宇徐徐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上扬,像是自嘲。
聂明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为什么知道是错误的事,却还是会做?
他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人,却乐于如此,像吸食鸦片一样疯狂。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伤心,相反,我心情很好。”林霁月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
“尽管我应该早就原谅了她,否则我不会孝顺地与她生活那么久。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实我还恨她。”
林霁月觉得讽刺,聂明宇以为她是如阳光一样温柔、如白雪一样纯净的人,其实她也有阴暗的一面。
生命的剩余时间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样以一种难以挽回的方式流逝着,聂明宇贪恋着她的一切,这样的温存也要转瞬即逝了。
林霁月拒绝了这栋房子。对她来说,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可以留下她的东西。
这个寒冬的清晨,林霁月来送孟琳与贺丹丹离开,贺丹丹很欣喜,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孟琳问她。
“应该也会离开吧。”
孟琳觉得怅惘,她抱了抱林霁月:“其实,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英国。”
“听起来不错。”她这样轻松地说。
“真的吗?”贺丹丹高兴极了,“那您跟我们一起走吧?现在回去拿行李应该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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