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隐隐有熟悉的热浪涌动,陈大状喉咙一紧——难不成……
呐喊和嚎叫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赶紧四下一扫,发现了站在哨塔上的巡逻队长:“老李头,怎么回事?!”
巡逻队长站在哨塔上冲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西夏人用轰天雷开路,最外层防线已经顶不住了!”
陈大状没站稳似地往后退了一步,把满口牙咬得死紧。
他刚入伍的时候,正赶上大宋早年与西夏的几场过于惨烈的战争,无数老兵老将冲上阵前、倒在尘埃里,都成了埋在千顷黄土下的累累白骨……
如今的讨西部下很多都是近年提上来的新兵,训练有成不假,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一时在轰天雷和烈焰前乱了阵脚。他们看到站在原地的陈大状,纷纷茫然无措地围上来,好似一群七嘴八舌的陀螺: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西夏人有备而来,我们还有胜算么?”
“将军……”
陈大状环顾身边神情各异的年轻脸庞,精神一震,理智瞬间回笼——讨西将军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护在身后的懵懂小兵了,眼前这些年轻人正当他那时的年纪……他们还需要他站出来指一条明路。
“说什么胡话?”陈大状双目瞪起来,厉声喝道,“你们平常流的汗、流的血都是无用的么?一部二部三部,立刻整队——”
他接过亲兵递给他的缰绳,翻身上马,伸手一指前方:“跟我一起去把这群恶狼的毛薅下来!”
听他字字铿锵,一群乱窜的“陀螺”们顿时感觉找到了主心骨,全都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是!”
“轰天雷呢,还有多少?给我一颗一颗往前炸!”
“是!”
跨过被炸得稀烂的房屋群,西夏领队的军官洪扎勒对着一片惨烈的热浪扬尘乐开了花——只要能踏破宋土的最边境,直逼雁门关,待到回西夏之时,什么样的荣华富贵还不都是他洪扎勒的囊中之物?
一名吓得肝胆俱裂的妇人胡乱地冲到他马前,洪扎勒提起手中弯刀一钩,妇人脖颈上瞬间裂开一道乍红的口子,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他嘴边。
洪扎勒咧开嘴,把那点腥甜的血舔干净,露出一个险恶的笑容——他迟早能让狼主看到,和那昆只不过是个只会用蛮力的蠢货,他洪扎勒才是真正能为狼主夺取天下的前锋之狼!
这两人同样身为李元昊座前大将,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
洪扎勒自认机变多智胜于和那昆百倍,但狼主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反倒对和那昆青睐有加。
而这次筹划已久的攻宋大计中,和那昆“悠然自得”地坐镇大营,而在李元昊授意之下,负责夜袭的洪扎勒一部摸着黑行军百里,开出了一条绕着大宋边界的山中密道。
密道中暗无天日、缺水少粮,活动范围也只有那一小片——大宋西北军毕竟不是吃素的,若是活动的响动过大,就很容易暴露。
这下洪扎勒和他一众部下彻底成了“阴沟里的老鼠”,缩手缩脚地过了两三个月,差点憋出病来。
思及这点前仇旧恨,洪扎勒感觉胸口一团怒气更甚,挥着马鞭四下抽打逃窜的百姓和身边的侍从:“都是什么狗/屁玩意!给我滚远点!”
正在他发泄的时候,尖利的破空声突然透过烟尘传来,洪扎勒慌乱之间一扭身子,险险地从右耳边让过,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他回过神来一摸右耳,入手处是一片淋漓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顿时直冲入脑,让他忍不住嚎叫起来——半块耳朵被削了个干净!
身边的侍从惊得声音发颤:“将、将军……”
洪扎勒顿时双目通红,怒不可遏地看向前方:“谁?!滚出来!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眼前阵阵烟尘散去,相隔极远的地方隐隐显现出了一个手持重弓的身影。那人身形魁梧,双目缩成遥远的一点,锋利地反射着烈烈火光——正是整兵而来的陈大状!
这破风的一箭至刚至勇,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势。
洪扎勒早听说过讨西将军的名号,暂时叫停了身后众人抛掷轰天雷的举动。他忍着怒火,运起内力讽刺地笑了几声,操着一口歪七扭八的汉话道:“呵、呵、呵,讨西将军亲至,取我半耳下酒喝吗?”
陈大状眼力好,早就看见了他杀死妇人的残忍,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洪将军饮人血食人肉,在下可不敢当。”
两队人马走近了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哥、哥……”
蓄势待发的两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靠洪扎勒较近的一处断壁之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那小姑娘满身灰尘,可能之前正好躲在了哪处角落才逃过了洪扎勒的屠杀,此时不知为何突然冲出来,花着脸边跑边哭叫着“哥哥”。
陈大状听见身后的人群里发出半句哽在喉咙里的“躲开”,回头一看,竟然是饼子!
洪扎勒听见了这细弱的呼声,陡然往前几步,大掌一伸把小姑娘抓到了身前,弯刀抵在她娇嫩的脸边。
宋军们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西夏军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百姓,但是他们身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绝对不能不管不顾。
陈大状提弓搭箭,直指洪扎勒,怒道:“放开!”
小姑娘惊恐地挣扎起来,却让弯刀划破了一层油皮,细细的血色顺着脖子淌下来。
饼子双目通红地冲过去,身边几人死命都没能按住他,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洪扎勒浑然不在意有什么人举刀向他冲来,竟然极为享受地看着小姑娘脖上的血色和大饼愤怒的神情。
他把小姑娘提起来,向宋军展示似的晃了晃,当着远在几步之外的饼子的面,手中弯刀猛然向上一刺——
饼子痛苦地吼道:“不——”
可是那弯刀已经刺穿了小姑娘的身体,她哭喊的声音被涌出的鲜血截断在嘴里,整个人抽动了几下,纯净双目中那点带着的生气的光……熄灭了。
洪扎勒让过饼子胡乱挥的几刀,把小姑娘的尸体扔在他身上,哈哈大笑着命令手下人进攻。
年轻热血的将士们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在陈大状的一声令下,两方短兵相接,所到之处尽是飞溅的血红。
沙尘遮天蔽日,热浪和血气烫红了皮肉,接连不断的轰天雷把脚下冻土炸出无数条漆黑的缝。
这一夜漫长的时间时而凝结作一瞬,时而拉长成无数晃动的剪影。
陈大状几乎杀红了眼。
他看见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被马蹄踩碎骨肉,又在利刃挥舞之间听见洪扎勒和他手下士兵放纵快活的狞笑……天上地下,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像是地狱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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