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笑起来:“…且说弯道中水流既然不同于一般江流,故影响船只航行稳定的就不是船之轻重大小,而是其重心。于船上建楼,重心自然上移。何况是五层楼船?昔年孙权命董袭督五楼船往濡须口,不料风暴骤起,五楼船全部沉没。孙权不省此事,以为只是偶然意外。今日亮便要令此事重演于三峡弯道上!”
刘备激动之下拍案起身:“我的孔明观天文,明地利,更晓水性,长于巧思。致以锋锐闻名之吴人水师,遇上你也该一筹莫展!孔明!告诉我!你想怎么做?”
刘巴笑道:“军师这一番布局谋划,莫非就是孙子所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张弩,节如机发。”
诸葛亮含笑点头:“子初真知我心也。”
刘巴接着道:“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诸葛亮继续笑而颔首。只弄得一旁刘备着急不已:“你们两个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倒是也给孤解释一下!”
诸葛亮摇着羽扇,笑看刘备:“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主公且看那江水。若是水涨潮高之际,水力越强。若水流湍急,则水力亦强。两者相乘,势不可当,即是孙子所说的“势”。激流之所以能漂石,能覆舟,便是这个原因。懂得势的人,绝不逆势,而是顺势借势。弯道急流,本就能倾覆大船,而我再借势以蒙冲撞击,楼船岂有不翻覆之理。”
见刘备点头,诸葛亮又道:“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大王看那猛禽,能在俯冲一击时,将猎物伤筋挫骨,就是因为能掌握节奏,发挥瞬间力量的原故。蒙冲撞击,不可蛮来。要算准了楼船摇摆的节奏,顺水势撞去。这便是‘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张弩,节如机发。’善于用兵的将帅,其隐含的气势险强,如张满的弓弩,节奏快如扣发板机,使敌人不能抵挡。”诸葛亮笑道:“我军再辅以连弩射之,其势更加迅疾。吴人岂能抵挡。”
刘备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厅内绕了一圈,又回到诸葛亮面前:“你怎能把握吴军会被引入弯道?”
诸葛亮轻摇羽扇:“兵者,诡道也。向敌显示怯懦,是由勇气中佯装出来的。向敌诈示弱小,是由强中生出的诡计。我大汉水军,皆乘蒙冲。一眼望去,不如拥有众多楼船的吴人水军来得气派。自会让他们以为我军弱小,自失荆州后,无法及时训练出善战的水军,也没有时间制造巨大的楼船。此时我军诱吴人追击,他们怎会起疑?又三峡一带,本就不是吴人之地。他们对三峡弯道中的水性并不清楚,怎会知晓这弯道激流,能倾覆巨大楼船,而蒙冲却能安然无恙。”
“你…如何对楼船结构与长江水性这般清楚!”
诸葛亮笑道:“昔年主公派亮出使江东,亮就曾观察过东吴战船。后来主公入川,命我等溯江而上,分定郡县,亮沿巫县,白帝而上,走得慢了些,也是在观察长江的水性。”
“你…”刘备只惊讶了片刻,又叹了口气,凝视着诸葛亮:“孔明,真天下奇才也…”
诸葛亮笑道:“运筹帷幄中,吾不如子初。子初身有痼疾仍要随大王出征,多有辛劳。”
“孔明提醒我多次啦!孤一定会照顾好子初的。”
“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此战若胜,当是军师之功,非巴之能也。”刘巴道。
“亮虽如此说,终是纸上谈兵。”诸葛亮摇头:“子初到了前线,还要因地制宜,算好时机才好。”
“丞相,何不演练一番。”
“自是要演练的…子初,你叫我什么?”诸葛亮想起刘巴方才的称呼,不由一怔。刘巴望着窗外只作没听见。一旁的刘备不由大笑起来。
接下来一个月,诸葛亮便下令赶制一座楼船。並带着刘巴等人与船匠测量水流,改制蒙冲。直到楼船完成之时,刘巴便选了一个水涨浪高的日子,于飞沙堰弯道进行水军演练。时刘备也方才于武担山登基称帝,一时皇帝与百官相随于锦江畔观战。羽葆华盖,旌旗猎猎。号角吹动,战鼓擂响。
都安县百姓多有来江畔观看者。浣纱涤锦的女子们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蒙冲主舰上羽扇纶巾的丞相,手执令旗的尚书令。风吹起了浪潮,也吹起他二人的纶巾衣袖。宛如乘舟归去的神仙中人。
那如宫殿一样巨大的楼船,能被小小蒙冲撞翻吗?百姓们议论着。就连观战的士卒与百官都心存疑惑。
楼船与蒙冲相逐,驶入了弯道。楼船果然摇晃起来,随浪潮摆荡不已。蒙冲却安然无恙。刘巴手执角尺算筹,观望测量楼船倾斜角度。诸葛亮则为将士们说明楼船的摇摆情况。
最后刘巴终于抓准了时机,回头望向诸葛亮。见丞相亦点头,便挥动令旗,指挥各部。
诸将即率蒙冲依指示撞击楼船。季汉水军勇士的呼喊震天,盖过了撞击的巨大声响,激起数丈高的浪花。楼船本就摇晃得厉害,再被七八条蒙冲顺着倾斜方向猛撞,登时秋千一样摆荡起来。终于在五六次撞击后彻底倾倒翻覆,沉入江中。百姓军民欢呼响彻两岸,江畔的浣纱女也看得呆了,任手中纱线随水流去。刘备激动得站了起来,即命身边羽林军入江协助救起楼船上落水的士兵。皇帝亲自去岸边,扶着自家丞相走下战舰,踏上江岸,激动地握紧丞相双手。这双手不仅将两川治理得安乐富足,为他足食足兵,更能在他征伐天下时,替他翻云覆雨,羽扇一挥间,强虏灰飞烟灭。
诸葛亮转而将尚书令之手交到皇帝手中,含笑道:“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亮祝愿陛下与子初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夫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军队不可能永远强盛,永远无敌。当它的兵势走到最高点的时候,必然反向而行。此时高明的对手,就会运用谋略,加速其衰弱。望陛下戒之慎之。”诸葛亮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嘱咐着刘备。
“丞相之言,朕谨记了。”
* * *
“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因名曰姊归。”
关于屈原的故事总带着几分诗意的浪漫。然而此刻的吴军怕是无心情作此悠然感慨。东吴水军自败溃巫峡,退至三峡峡口的秭归县,借长江天险,沿水陆设防。汉军顺流而下,一路追击至秭归的茅坪镇。
长江的江流在此放慢了脚步,江面也渐宽阔起来。两岸陡峭的山崖变作起伏的丘陵,山势渐渐舒缓。茅坪镇背依山丘,面临长江,上扼巴蜀,下控宜沙。战略地位十分关键。陆逊倘若守不住秭归,便只剩夷陵可以固守。若再失夷陵,江东门户大开,当是无险可守,坐待亡国了。
东吴水师吃了一个败仗,军心动摇,若再交战当是难以取胜。而茅坪镇无城池可守,陆逊只得率陆军应战,陈兵列阵,与汉军对峙于秭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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