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捷报频传,东吴连失数郡,陆逊困守夷陵道,荆州防守亦一路溃退至益阳一线。荆南已复大半。孙权在武昌宫已心焦得徒多生几根白发。东吴诸将无不大叹陆逊书生误国。
汉军不唱九歌橘颂,亦不唱下里巴人了。他们于大胜之余已然唱起了大风歌,歌颂着他们的帝王,等待着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 * *
“大都督!孙安东公族也,被困夷道已有数月,已数次求援,奈何不救?!”东吴夷陵大营帅帐内,韩当不经通报,径直入帐,虽抱拳行军礼,却厉声质问陆逊。众将尾随在后,纷纷附和。
打从刘备攀荆门,占夷道,围困孙桓,陆逊即下令死守夷陵,已过数月。冬去春来,而今已入夏。众将怨声载道,恨陆逊坐失战机,不早出战。如今让刘备占了地利,东吴只得困守。夷陵大营有南郡,江陵在后,粮草兵员供应源源不断。可孙桓一军独在江南,被汉军团团包围,众寡不敌,只得呼陆逊相救。东吴众将皆明白,若不救孙桓,待得夷道彻底沦陷,被汉军攻取夷陵只是迟早之事。到时候谈何死守?!
陆逊缓缓起身,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呵,什么好计?”潘璋冷笑:“大都督,我们等你的计谋已经等了大半年了。你仍是一筹莫展。”
陆逊微微一笑:“然也。今吾计得展。现在可以出战了。你们不是一直想打刘备?”
众将一听,愕然面面相觑。直觉陆逊将战争当儿戏。韩当沉声道:“大都督,请再说一遍。我没有听错?”
“我说,”陆逊道:“出战的时间到了。”
“恕末将直言,”潘璋大声道:“攻备当在初,大都督不早击之,今乃令其入地五六百里,相持经七八月,其善用连营之法,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还是先救孙安东,再徐图良策。”
“我等皆赞同潘将军之言!”东吴众将齐声赞同。
“诸要害皆已固守。”陆逊严声道:“正因为处处可守,则处处难守。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犄角此寇,正在今日。我当先攻其一营…谁愿出战?”
“……”帐中没有一人答应。韩当叹息一声:“今国家被此小儿所误矣。”
“没有人愿意?”陆逊只当没听见,淡淡一笑:“好,请诸将替我守好大营。我自率军出战。”
领军出营之时,骑在马上的陆逊嘴角绽开一丝笑意。
…刘备的大营,刘子初亲自布下的连营之阵,玄妙无比。也只有逊亲自去看,才知道有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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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酷日下,汉军严密以连营之法占守各处险要。前锋更是不断对孙桓一军发起攻击,直有乌云压城城欲催之势。孙桓为东吴宗亲,若有闪失,干系不小。汉军攻其必救,扣住东吴命脉,又可诱陆逊来援,届时主客异势,大功可期。
然而陆逊下令死守,孙桓皇亲国戚,兼有将才,心高气傲,虽怨恨陆逊不发兵相救,却也绝不肯轻易弃守,于是苦苦撑持。两方对峙下来,攻防战竟长达半年之久。刘备数次亲临前线,激励汉军攻城。汉军每见天子亲临阵前,士气高涨,然总是在看似将要攻破城防之时,遭到吴军激烈反抗,为避免成蚁附之术,造成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收兵养息,来日再战。随着一天天炎热起来的天气,汉军不习水土,已开始有士卒病倒。致使休养时日不得不延长。刘备爱恤士卒,亲自巡营,含蓼问疾,安慰将士。得于如此统帅之爱护与激励,汉军方能凝聚士气,甘愿继续作战。
而不只各营将士,在他的中军帐中,还有一位全军最重要,却也病得最重的病人。
军医等候于天子帅位之前,直到傍晚刘备归来。他即刻向刘备禀告刘巴病况。
“陛下,”军医语气恭敬:“尚书令抱病出征,本已操劳过度。入夏天候日渐炎热,只会使其病情加重。若不速回成都休养,恐难以撑持。”
“……”刘备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又道:“营中各将士,亦要劳烦大夫。”
“属下当尽职责。”军医躬身告退。
刘备径入寝帐,只见刘巴卧病在床,见他到来,勉强撑起身:“陛下…”
“子初!”刘备坐到榻前,扶起自家尚书令,叹道:“子初弃朕与三军于何地?”
刘巴摇了摇头:“陛下,臣想出去看看夜色,透透气。”
刘备闻此,便扶他起身。君臣二人来到帐外篝火旁。戎装的皇帝扶着病中的尚书令坐下,这才亦坐在一旁。晚风习习,仍带着几分闷热。但总不像白日那样,四地彷佛遍布流火,令人透不过气来。
刘巴缓缓开口:“数月来,巴承陛下日夜照顾,而仍不能好转…臣不胜受恩惭愧。我知陛下不肯因臣一人,而误三军大事。可臣还是请陛下听我一言。”
“…子初说吧。”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陛下,作战之时,先要让己方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求敌方的弱点击破之。可若敌方也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则我亦难以取胜。如今陆逊孙桓能够死守夷陵,令我寻不到弱点破之,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陛下,千万不能小看于东吴君臣啊。”
“这么说来,子初已不能胜他?!”刘备问。
刘巴摇头:“凡是良将,能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却不能在对方不露出弱点的情况下战胜敌国。巴仅能保陛下不败,不能保陛下必胜。”
“……”刘备默然。他亦是统兵多年,如何不知刘巴所言在理。如此看来陆逊实在是个强劲的后起之秀。
“况且,战争的形势如今已转为不利于我军。一开始,我军倚仗地势顺流而下,而能有巫峡,秭归大胜。而今攀荆门之险,围夷道,可以往,难以返,是孙子所言之不利地形,故而不得不连营以保退路。彼吴军则是内线作战,兵粮补给不断,随时能寻找我军防守弱点而击破之。况而今已入盛夏,我军不耐酷暑,多生疾病。军势强弱转换,便使敌方有机可乘,有覆败之忧。我已不能立于不败之地,如何再去取胜?”
“……”
但听刘巴续道:“且数万兵卒征战在外,日耗千金。战争军需,占去百姓所有生活开销的七成。破损的战马,甲冑,弓箭,刀枪剑戟,盾,辎车,亦占去国家财政十分之六。故孙子云兵贵胜,不贵久。宁拙速,不巧久。因战争耗费财力,所以一旦开战,就要素战速胜,否则民生受损不说,还要提防邻国乘虚而入。一旦到了这种内外交困的惨境,虽有孙武之谋,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了。今陛下出师已近一年,师老兵疲,内耗也必重。今已围孙桓,不如以此迫和孙权,归还荆南三郡,然后撤围,可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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